随着结婚请帖一张张派送出去,叶公馆如今几乎每日或每隔二三日都有客人上门。
来的可都不是等闲人家,毕竟得是申海市政界商界数得出名号的,才有资格收到请帖。
荣爱玲的心情可谓百味交陈,一边是享受了这些权贵夫人和富家太太们的追捧,风光终归还是她这个继母享了;一边则是看着听着这些权贵夫人们对这桩婚事的夸赞,想着要是自已的女儿不变卦的话,这门荣耀至极的亲事,自已可就真的是货真价实的总理家公子的岳母。
借着这些夫人们登门做客,荣爱玲才真正认识到,当初放弃这桩婚事,让叶晚晴替嫁,是多么大的损失。
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补救的可能了。荣爱玲只能自我安慰,关家门第、权势比起陶家都不差,身份更是尊贵一级。
只是叶晚霞年轻,可就没有这么好的定力了。
今儿来的是海关总长的夫人,明儿来的是租界巡捕房总长的夫人,叶晚霞便有些沉不住气了。
等到婚礼前几天,荣家的大家长荣嘉甫带着夫人和小女儿荣瑶等人的到来后,彻底引爆了。
荣夫人一改往日对叶晚霞的亲近,夸赞起叶晚晴来。
另外两位荣家的妇眷,一位是荣爱玲的母亲——也就是叶晚霞的亲外婆谢老太太,另一位则是荣嘉甫的母亲,荣爱玲的大伯母徐老太太。
现在,徐老太太正笑盈盈地看着叶晚晴,说:“这才两三个月不见,晚晴出落的更漂亮了,看着便让人都心情明媚。”
叶晚晴拿出应酬的浅笑:“老太太过誉了。要论容貌,我哪里比得过晚霞呢。晚霞才是继承了太太的优良基因,可惜晚霞不愿出名,不然就是去做电影明星,也是使得的。”
荣爱玲听着这话,不太悦耳,总觉得继女是讽刺自已。
荣爱玲年轻时,被称为楚州女中的校花,真是出了名的漂亮。
可叶晚霞却丝毫没听出来,甚至颇为得意地说:“那是当然,我在美国留学的时候,就有人找上门,请我去演戏。我嫌麻烦,我们家又不缺钱,干嘛要那么辛苦,明星也就人前看着风光,我看在片场拍戏的时候,那些女星,可是被导演呼来唤去的,还要被人家揩油,可怜的很。”
徐老太太脸上笑容未变,目光从叶晚霞脸上滑过,心里却为这个有荣家血脉的侄外甥女儿叹了一口气,空长了一张脸,兴许不嫁进陶家,才是好事。
她丈夫当年费了不少功夫,支持陶季当上总理,交换了这桩联姻,目的自然不是为了叶家,而是荣家借着叶家,也可以进一步做大。可惜他们长房没有年纪合适的姑娘,不然,这桩婚事是落不到叶晚霞头上的。
那时候叶晚霞年纪也还小,说话直接些,娇纵一些,她觉得也可以理解。毕竟是娇贵长大的小姑娘。主要还是叶晚霞长的漂亮,她看荣爱玲这个侄女儿精明,想必教出来的女儿不会差。
哪里能想得到,如今叶晚霞都出国留洋了,年过二十了,居然还会说得出这么天真的话来,看来真不是一句年轻就能包容的。
她当初与陶夫人有幸打过几次交道,虽然她年纪比陶夫人大了近二十岁,可在打交道的过程中,对方完全不输自已,谈笑风声时,不动声色就能主导了话题,而还不会让旁人察觉。
以叶晚霞这么天真的性子,只怕嫁进陶家,还真的起不了多少作用。
之前听说叶家自做主张,便替换了这门亲事,选了叶晚晴替叶晚霞出嫁,她是非常生气的——一个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名义上的侄外甥女儿,怎么比得了身上流着一半荣家血脉的叶晚霞呢。当家结下这门亲事,可是荣家出了大力气的。荣爱玲说的那些理由,她并不相信。
现在看来,换亲这个决定,却是对的。荣爱玲说的那些理由不成立,看来倒不是有意瞒着,只怕是说不出口——谁愿意说自已的女儿愚蠢呢。
荣嘉甫夫人一看婆婆的眼色,就明白婆婆心里的想法,看对面坐着的荣爱玲微皱的眉头,于是笑着给隔房的小姑子递台阶,说:“晚霞,难为你年纪轻轻,就想的这般明白。如今管演戏的叫明星,可实际上,不还是戏子。想不明白的,那都是傻子,真要尊贵自爱的,谁人去做那等营生。”
叶晚霞得了夸赞,颇为得意:“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除非脑子进水了。”
叶晚晴听着这对话,忍不住笑了。
叶晚霞瞧见,直觉是嘲讽自已,当即不满起来,点名说:“叶晚晴,你笑什么呀!”
徐老太太皱起眉,说:“爱玲,虽说她们姐妹年纪相差不到一岁,互相叫名字,是亲密无间的举动。可外头人不知其然,只怕会误会。如今晚晴出嫁在即,晚霞也在议亲了,你作为母亲,还是该纠正晚霞改口了。以后可不好再直呼其名,叫姐姐才好呢。不然以后陶二公子陪晚晴回娘家,听着像什么样呢。”
荣爱玲笑着说:“大伯娘说的很是。我之前就要求晚霞改口了。可她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一着急吧,就忘了。”当即瞪着女儿,说:“你可听见了,之前我说的话,你不放在心上,大外婆说的话,你总该记心上了吧。”
叶晚霞还是有几分怕徐老太太的,只好撒娇说:“大外婆,我一着急,就忘了嘛。姐姐,想来你也不会介意的哦!”
叶晚晴乐得看了一个笑话,并不介意给她这个台阶下:“当然。过去这么多年,彼此直呼姓名,我都习惯了。多年的习惯,要一朝改过来,确实很难。”
作为叶晚霞的亲外婆,谢老太太自然是心疼自已的亲外孙女儿的,这会子笑着给叶晚霞递台阶,说:“晚晴素来懂事,晚霞,你以后可得跟着你姐姐多学学。”话锋一转,问:“爱玲,再过几天,便是大婚的日子。两个城市离的这样远,陶家对于聘礼和接亲,是如何安排的呢?”
荣嘉甫夫人顺着这话说:“我们这辈子啊,大多数时候,都在楚州打转。外头人说荣家如何富裕,可我们自家人才知道,真要和申海、平京这样的大城市相比,楚州也只是个乡下地方。爱玲,只怕陶家的聘礼,是我们想都不敢想的。还不快把单子拿出来,给我们开开眼见。”
荣爱玲并不乐意提这事,但这事却不好拒绝,只好起身,拿了聘礼单子来。
荣嘉甫夫人接了单子,打开来,扫一眼就愣住了,不过随即笑着说:“果然是我们想都不敢想的大手笔。母亲,您看。”
将礼单展开,递到徐老太太面前。
徐老太太一边看礼单,一边心里有底了,这是陶家对这门亲事十分满意,聘礼实在大方,于是笑问:“这聘礼丰厚,你们的嫁妆可不能简薄了。说起来,这次我们来,除了族里官中准备的东西,我们几个,也各自替晚晴准备了一点东西。”
谢老太太听当了一辈子荣家主母的大嫂都这样说了,也很好奇,便说:“我看看,能让大嫂你夸存厚,不知陶家准备了些什么。”
她娘家比不了徐老太太,嫁的丈夫出身比不得大伯,能力也比不得大伯,这些年在荣家,一直比徐老太太低一头,因此,这话还有几分刺徐老太太的意思。
不想接了礼单一看,就有些后悔了。
这陶家的大方,完全是她不能想象的。要是早知道如此,她怎么也得劝一劝女儿,婚姻大事,哪里允许小姑娘家自已做主,依着心意来。
这简直是万贯家产啊,仅仅是聘礼,后半子想怎么挥霍都行了,要是将来继承了陶家的家产,哪怕三分之一,都是不敢想的富贵啊。
更甭提,要是陶家小儿子将来成器,走仕途,有个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老父亲提携,飞黄腾达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这原本可都是她的亲外孙女叶晚霞的啊!谢老太太的心简直在滴血,一边还得笑着说:“果然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