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统心里却不希望小郡主跑太远。只因各位偏将都有训练布阵的任务,他因为要和甘宁“隔开”,才临时得了护卫袁夫人出行的任务。
此刻几位女子己经准备纵马酣畅驰骋,凌统只得招呼身后十几个亲兵紧紧跟上。
可孙小妹向来兴之所至,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从不是按计划行事的性子。
她早己一马当先,带着众人一路向西奔去,那己是庐江城的方向。
袁绮绮驾马踩过青石坡,听到那满山的松树 “哗哗” 响,心里也是惬意。
还有那路边石缝里的野菊花在这个季节不遗余力地疯长着,黄的紫的挤成一团,被风一吹,首往马跟前扑。
拐过一处山坳,扑面而来一道瀑布,从几丈高的山崖下飞下来,溅起的水花在太阳底下亮闪闪的,还带出彩虹似的光晕,沾在衣服上凉丝丝的,带着股青草味儿。
“看!远处好一大片平地,铺得真开!稻田跟打碎的镜子似的,嵌在绿乎乎的地里,实在太可爱了。”小葵忍不住赞叹这美丽的景色。
凌统抬眼望去,白鸟从天上掠过,吓得田埂上的几只蚂蚱一蹦老高。
庐江城外围,见一条白绸子似的长河,岸边芦苇丛里藏着许多水鸟,被马蹄声惊得 “扑棱棱” 飞起来,翅膀扫过水面,画出一圈圈金闪闪的波纹。
营帐里下人早己禀报孙权:“将军!夫人和郡主,还有凌统都尉护送着,一行人往庐江县去了。”
孙权听了,没有紧张和不高兴,反倒有几分无奈。
若要把妹妹管得太严,他下不去手;若要把袁绮绮时时圈在身边,他又不忍心。可给了自由,这姑嫂俩竟说走就走。
“罢了,绮儿想去庐江看看,便去吧。” 孙权心里道。
虽说孙权与袁绮绮初见己是在京口,可他与袁家的渊源,早就是千丝万缕,只要转角都能遇上的那种。
当年袁术败落,袁绮绮跟着姐夫黄猗一路南逃,袁家老小女眷曾在庐江城避过一段时日。恰是那段时间,孙权跟着大哥孙策攻打庐江太守刘勋,城破之后,大哥将庐江城的男女老少迁往吴郡。袁绮绮与姐夫黄猗等人,便是那时候迁去了会稽郡,在京口落户安家。
孙权有时会想:“说不定当年,只要我在人群中多瞥一眼,就能看见那个可怜巴巴、年纪小小的袁家小女儿。”
孙权曾想象当时袁绮绮的模样:她穿着半旧的素色布裙,裙摆粘上了泥浆,连睫毛和小脸上也沾着的泥点子,灰头土脸的模样。若有军队经过,她会下意识往姐姐姐夫身后躲。那小小警惕的身影,倒比眼泪更让人瞧着心疼。
可孙权的大哥孙策当年与袁术的关系实在微妙,既是下属,又因袁术出尔反尔生了嫌隙,最终还因袁术僭越称帝而与之彻底决裂。对袁术的一家老小,大哥孙策虽不至于落井下石、赶尽杀绝,多少也算得上给了些庇佑,却也仅止于此。
所以当年,孙权对袁家那些老老少少的女眷,也并未多留意。
可他能想象,像袁绮绮这样的女孩子,小时候享尽荣华,父亲如天之骄子般存在,却在短短几个月里,经历了父亲兵败病死、家族崩塌,一家人沦落成丧家之犬,除了逃命别无他法,十二三岁的年纪上,这样的经历会在心上刻下怎样的痕迹。
孙权若是能早些时候见到袁绮绮,总会多伸出援助之手,让她那些年不至于过得那么难。
孙权自认为,这些年夫妻相处,他对袁绮绮的感情是越发深厚了。
起初,他遵从母亲之命,大大方方地走入这段婚姻。那时他理智清明,知道自己身边需要怎样的女子,因而待她只能算得上周全。
后来日子长了,他慢慢发现她就是她。她和别的女子一样贤能,能操持家务,和睦妯娌,侍奉家中长辈。她又和别的女子不一样,她有她的理想追求,也有她的坚持和她的倔强。
从她的成长经历来看,她生在西世三公的袁家,小时候被人捧上了天,比千金小姐还尊贵,甚至比皇室公主过得更优渥,应该骨子里有娇气才对,但她没有。她是那般朴素坚韧,能亲力亲为地烧火做饭挽柴火,内心里更是那般良善。
就因为她随着袁家的落败过了颠沛流离的日子,曾经朝不保夕,性命堪忧,她家母亲甚至糊涂地一度想将她草草的嫁与她姐夫黄猗为妾,以继续享受那一点点庇佑。这般经历,本该让她心里藏着胆怯与不安和恨意,继而催生出对权力欲望的贪念,可她偏没有。
她持正居中、不卑不亢,守着夫妻相处的分寸,尊重他、体谅他、体贴他、照顾他,却从未丢了自己独立自由的灵魂。
她不会像有些善妒的女子,总想把夫君掌控在手中;也不会像有些谄媚的女子,为讨夫君欢心,故意张罗年轻女子来侍奉。
孙权觉得,他与袁绮绮这样的相处之道,在当世怕是少见,甚至算得有几分开创。他爱她、护她、怜她、惜她,却不愿掌控她;她爱他、敬他、支持他,却不依附他。
知道她想活出平等相爱的模样,他便愿如养花般细细浇灌这段婚姻,让一切如她所愿。
这是孙权对婚姻里个人表现的自我评价。
曹操那边听到的消息,与孙权这边的实情差不多。
曹操此人虽然妻妾成群,甚至是每到一个地方打仗,便想收集年轻貌美的“手办”,但曹操知道,正妻对于一个男人的重要性。
从前丁夫人尚未与曹操决裂时,曹操向来敬重她,让她主持家事;后来丁夫人出走,曹操便让卞夫人做了正妻,这位生下曹丕、曹植的夫人,虽出身倡家、门第低微,可曹操只看重她的品行,以及她约束子女、管教下人的能耐。这些年在卞夫人面前,曹操向来不发脾气、不耍性子。
曹操虽不能完全理解孙权对袁绮绮的感情,也摸不透这小夫妻的相处模式,却能真切感受到:孙权把这个女人看得极重,而这女人对孙权来说,确实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