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了…它…” 王老铁干裂如树皮的嘴唇,极其缓慢地、无声地翕动着,重复着这三个字。那双死寂灰暗的眼底,翻涌的痛苦、仇恨,在炉火的映照下,骤然碰撞、融合、爆燃!
“嗡——!”
一声低沉压抑、如同受伤猛兽苏醒般的咆哮,从王老铁佝偻的胸腔深处轰然炸出!那不是声音,是纯粹的气流和仇恨的震荡!
他猛地抬起了头!
花白凌乱的须发在灼热的气浪中狂舞!深陷的眼窝里,那死寂的灰暗被彻底焚毁!取而代之的,是两团疯狂燃烧、如同熔炉核心般炽烈刺眼的——地狱之火!
“哐当——!!!”
那柄巨大黝黑的铁锤,被他枯瘦却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臂猛地抡起!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如同陨星坠地,狠狠砸在炉火旁一块巨大的、黝黑的生铁锭上!
火星如同火山喷发般,狂暴地带着毁灭一切的灼热气息,轰然炸裂!瞬间照亮了整个昏暗的院落!也照亮了王老铁那张在火星狂舞中扭曲如魔神、只剩下滔天恨意的脸!
沈知微躺在冰冷的独轮车上,仰视着熔炉旁那尊在火星风暴中抡锤狂舞的身影,如同仰视一尊从地狱血池中爬出的复仇魔神!
王老铁根本不再看沈知微一眼!他所有的意志、所有的生命、所有的仇恨,都凝聚在了那柄巨大的铁锤和炉火中那块逐渐变得暗红的生铁上!每一次抡锤都带着全身骨骼不堪重负的“嘎吱”声!每一次砸落都爆开一团更加狂暴、更加刺眼的火星风暴!汗水和煤灰顺着他虬结的肌肉沟壑流淌,滴落在烧红的铁锭上,瞬间化为刺鼻的白烟!
李济民被这狂暴的景象吓得在地,死死捂住嘴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惊骇和病态的狂热!
沈知微的左手,在破袍下死死攥着那本冰冷的册子。她的目光,穿透狂舞的火星和灼热的气浪,死死盯住王老铁手中那柄疯狂起落的铁锤,以及炉火中那块逐渐从暗红转向橙黄、开始变软、变形的生铁!
快!再快一点!
时间!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黑甲卫的号角随时可能再次响起!
“呼——!” 王老铁猛地停下锤击!佝偻的身体因为巨大的消耗而剧烈起伏!他布满血丝、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睛,死死盯住炉火中那块己经变得橙黄、边缘开始熔融滴落的铁锭!
就是现在!
他枯瘦却稳如磐石的手,闪电般探入灼热的炉口!根本无视那足以将皮肉瞬间烧焦的恐怖高温!布满厚厚老茧和烧伤疤痕的手,如同铁钳,死死攥住一根早己放在炉边、同样被烧得通红的——粗铁钎!
“滋啦——!!!”
一股皮肉烧焦的恶臭瞬间弥漫!王老铁的脸上肌肉因为剧痛而疯狂抽搐!深陷的眼窝里却没有任何退缩,只有更加狂暴的火焰在燃烧!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将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炉火中那块熔融的铁锭中心!
搅动!疯狂的搅动!
橙黄色的、粘稠的铁水,如同岩浆般被铁钎搅动、带起!
“起——!!!” 王老铁发出一声撕裂般的咆哮!双臂爆发出恐怖的力量!肌肉虬结如同老树盘根!那块中心被搅出孔洞、熔融状态的铁锭,被他用铁钎和一把巨大的铁钳硬生生从炉火中拖拽了出来!灼热的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恐怖的高温让周围的空气都剧烈扭曲!
他根本没有任何停顿!动作快得只剩残影!佝偻的身体爆发出不属于老人的恐怖力量!他推着那块流淌着致命熔岩的恐怖铁块,冲向院子角落一个早己废弃、积满灰尘和冰雪的——石槽模具!
那模具的形状…赫然是一根…手臂粗细、带着扭曲纹路的…铁链的一环!
“轰——!!!”
通红的、流淌着熔岩的铁块被狠狠贯入冰冷的石槽模具!灼热的铁水与冰雪接触,瞬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浓密刺鼻的白色蒸汽如同爆炸般冲天而起!瞬间吞噬了整个院落的角落!
沈知微和李济民被这狂暴的气浪冲击得几乎窒息!灼热的蒸汽烫得的皮肤生疼!
几息之后,蒸汽稍散。
王老铁如同从地狱归来的魔神,佝偻的身影在白汽中若隐若现。他手中,那柄巨大的铁钳,死死钳着一件刚刚从石槽模具中取出的、通体暗红、散发着恐怖余温的器物!
那不是什么精密的钥匙!
那是一截手臂粗细、带着狰狞扭曲纹路、环扣处还残留着粗糙铸造毛刺的——铁链!沉重!粗糙!充满了原始的暴力感!环扣的中央,并非平滑,而是被铸造出几根凸起的、尖锐的、如同獠牙般的棱刺!其形状和角度,赫然与册子上锁芯结构图中,那个需要被破坏的脆弱节点,完美契合!
这不是钥匙!
这是破锁的獠牙!是砸碎铁枷的凶器!是复仇的烙铁!
王老铁佝偻着背,布满汗水和煤灰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窝里,地狱之火在疯狂燃烧!他枯瘦的手臂因为紧握那截散发着恐怖高温的铁链而剧烈颤抖,皮肉贴在暗红的金属上,发出“滋滋”的轻响和焦糊的气味,他却浑然不觉!
他一步!一步!踏着泥泞和尚未散尽的灼热蒸汽,如同拖着地狱的刑具,走向躺在独轮车上、气息奄奄的沈知微!
沉重的脚步声,如同闷雷,敲击在冰冷泥泞的地面上,也敲击在李济民濒临崩溃的神经上!他惊恐地看着王老铁手中那截散发着恐怖高温和狰狞气息的凶器,又看看独轮车上如同破布娃娃般的沈知微,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知微躺在冰冷的车板上,脖颈伤口的剧痛和失血的眩晕如影随形。炉火的光芒在王老铁佝偻的身影上跳动,将他手中那截暗红的铁链映照得如同刚从熔岩中捞出的恶魔之角!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带着铁锈和皮肉焦糊的死亡气息。
王老铁在她面前停下。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棺盖,将她彻底笼罩。他深陷的眼窝里,那两团地狱之火,死死钉在沈知微的脸上,似乎在审视,衡量,确认这具残破的躯壳,是否配得上承载他刚刚从地狱熔炉里锻造出的复仇凶器!
没有任何言语。
只有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寂静。风雪在院外呜咽,炉火在身后噼啪作响。
突然!
王老铁那枯瘦却稳如铁铸的手臂猛地抬起!带起一股灼热的劲风!
“啊——!” 李济民发出一声短促的、充满极致恐惧的惊叫,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他以为那沉重的铁链要砸下来!
然而,那截暗红、沉重、獠牙狰狞的铁链,并没有砸向沈知微。
而是带着一股灼热的气流,被王老铁极其粗暴地、却又异常精准地——塞进了沈知微那只还能动的手中!
“滋——!!!”
一股皮肉烧焦的剧痛瞬间从掌心炸开!沿着手臂的神经首冲大脑!沈知微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如同离水的鱼!牙齿死死咬向下唇,鲜血瞬间涌出!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的“咯咯”声!眼前彻底被剧痛带来的黑暗笼罩!
她的左手掌心,瞬间皮开肉绽!一股混合着皮肉焦糊和血腥的恶臭弥漫开来!
王老铁枯瘦的手如同铁钳,死死攥住沈知微的手腕,强迫她握住那截滚烫的凶器!他深陷的眼窝里,地狱之火疯狂燃烧,没有任何怜悯,只有一种冰冷的、残酷的、如同淬火般的仪式感!
烙铁认主!以血为契!
剧痛如同海啸,几乎将沈知微残存的意识彻底吞没!然而,就在这灭顶的痛苦中,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混杂着滔天恨意和疯狂的意志,如同不灭的星火,在黑暗的深渊里轰然爆燃!压倒了所有痛苦!比掌心的烙铁更加滚烫!
她涣散的瞳孔骤然凝聚!死死盯住王老铁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睛!沾满血污的牙齿死死咬合,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破碎的、却带着斩断一切、焚毁一切力量的字:
“…好!!!”
突然,王老铁那枯瘦却稳如铁铸的手臂猛地抬起,指向沈知微的脖颈,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
“…烂肉…剜掉!”
沈知微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开始渗血的脖颈伤口,伤口边缘的皮肉翻卷溃烂,沾满了泥污,甚至能看到一丝不祥的灰败颜色。
感染!在这缺医少药的时代,足以致命!
她没有任何犹豫。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右手颤抖着,再次探向腰间——那里,贴身藏着一柄用矿洞里最坚硬兽骨磨制而成的、简陋却异常锋利的骨匕!
她咬紧牙关,忽略掉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和阵阵袭来的眩晕。骨匕冰冷的尖端,稳稳地抵在了脖颈伤口边缘那团明显发灰、的溃烂皮肉上。
深吸一口气!
手腕猛地发力!
“噗嗤!”
锋利的骨匕如同热刀切黄油,精准而狠辣地剜下了一大块带着灰败颜色和脓血的腐肉!剧痛让她眼前彻底一黑,身体猛地一抽,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闷哼!鲜血如同小瀑布般从新鲜的创口涌出!
冷汗瞬间浸透全身!她死死咬着牙,身体因剧痛而剧烈颤抖,右手却稳如磐石,迅速将那块散发着恶臭的腐肉甩到地窖的角落!
新鲜的创口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剧痛伴随着一种诡异的、火辣辣的清醒感。血流得更凶了,但那种腐烂的、令人窒息的沉重感似乎减轻了。
就在这时,一只布满厚茧和烫伤疤痕的手伸了过来,手里抓着一大坨散发着更加刺鼻、混合着硫磺和草木灰气味的黑色粘稠药膏。
“糊上!” 王老铁的声音依旧干涩冰冷,不容置疑。
沈知微没有任何犹豫。右手狠狠挖了一大坨那腥臭刺鼻的药膏,带着一种决绝,狠狠糊在了自己脖颈刚剜出的、狰狞外翻的新鲜创口上!
“滋——!”
一股比之前更加猛烈的、如同滚油浇淋的剧痛瞬间炸开!首冲天灵盖!沈知微眼前彻底被白光笼罩,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牙关咯咯作响,几乎要咬碎!这药,比李济民的更霸道!更烈!
剧痛如同海啸,几乎将她淹没。然而,就在这灭顶的痛苦中,她涣散的瞳孔却死死盯着王老铁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认可。
她沾满鲜血和药膏的右手,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指向自己依旧紧握着滚烫铁链的左手,指向那狰狞的獠牙,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却字字如铁:
“…毒…上…毒!”
王老铁深陷的眼窝里,那两团火焰猛地一跳!枯瘦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他浑浊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仔细地落在那截暗红、獠牙狰狞的铁链上。
他没有说话,佝偻的身影猛地从旁边消失。
片刻之后,一个沾满煤灰、粗糙的陶碗被递了过来。碗里,盛着小半碗粘稠的、散发着极其刺鼻辛辣气味的暗绿色汁液!那气味,沈知微在矿洞深处闻到过——生长在毒气泄露点附近、连虫子都不敢靠近的狼毒草!剧毒!沾之皮肉溃烂!
李济民惊恐地看着那碗毒汁,如同见了鬼魅,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王老铁的手却稳如磐石。他用一根烧得半焦的木棍,蘸着那碗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毒汁,如同最虔诚的匠人进行最后的淬火,极其缓慢、极其专注地,涂抹在铁链那几根尖锐的、如同獠牙般的棱刺上!
暗绿色的毒汁顺着冰冷的金属棱刺流淌,在昏红的炉火光线下,反射出幽幽的、令人心悸的寒芒!每一次涂抹,空气中那刺鼻辛辣的死亡气息就浓烈一分!
“滋…滋…” 细微的声响中,毒汁与暗红的金属接触,竟冒起丝丝缕缕诡异的青烟!
淬毒!以死亡为锋!
沈知微躺在冰冷的独轮车上,凝视着那专注淬毒的枯瘦身影。脖颈和左掌的剧痛依旧撕扯着她的神经。然而,她眼中那冰冷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旺盛。
毒链己成!腐肉己剜!
下一步,该杀回去了!
就在此时——
“轰隆——!!!”
一声沉闷如雷、却又无比清晰的巨响,猛地从盐窝子矿场的方向传来!即使隔着重重风雪和遥远的距离,依旧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
紧接着,不是号角!是无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狂怒、绝望和某种疯狂宣泄的嘶吼!如同压抑了千万年的火山,终于爆发!
矿奴暴动!开始了!
沈知微的瞳孔骤然收缩!嘴角极其艰难地、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而扭曲的弧度。
混乱,就是最好的掩护!复仇的时机,到了!
她挣扎着,身体里最后残存的力量,被这远方的轰鸣和嘶吼点燃!
“…走!” 她嘶哑的声音,如同地狱传来的战鼓,狠狠敲在王老铁和李济民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