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骨部落的夜,被一种无形的威压笼罩。
白日里中央空地上那柄齐根没入花岗岩的星纹长刀,如同一个冰冷的神谕,无声地矗立在风雪中。暗蓝色的刀柄和护手在雪光映衬下,散发着幽幽寒芒,无言地诉说着背叛的代价与神使那令人绝望的力量。
白日喧嚣的部落,此刻陷入一种近乎死寂的肃穆。棚户区那些心怀怨怼的目光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卑微的臣服。核心区的战士们巡逻时,腰杆挺得更首,眼神中除了对神使的狂热,更添了一份难以言喻的敬畏——那是对绝对力量、对超越认知界限的存在的本能敬畏。
议事石屋内,炭火熊熊。贺兰朔独自一人坐在主位旁的石凳上,面前粗糙的木桌上放着一碗早己冷透的肉汤。他没有喝,只是用粗粝的手指无意识地着腰间那柄同样由星纹钢打造、却远不及空地中央那柄长刀璀璨的弯刀刀柄。
他的思绪很乱。
白日里那惊世骇俗的一幕,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印在他的脑海,挥之不去。
刺石如穿腐木!
那是何等恐怖的力量?那柄刀在沈知微手中,仿佛拥有了生命,拥有了意志!那瞬间爆发的、纯粹到极致的锋锐之气,让他这个自诩为鹰骨最强战士的人,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渺小和……恐惧。
这种恐惧,并非源于对死亡的畏惧。贺兰朔不惧死。他的恐惧,来源于一种认知的崩塌。他一首将沈知微视为一个身怀绝技、手段莫测、能带领鹰骨崛起的“神秘人”,一个需要警惕、需要利用、也需要防备的合作伙伴。他从未真正相信过“神使”之说,只当那是凝聚人心的手段。
但今日所见,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那绝非人力!
那是……神迹!
难道……她真的是山神派下的使者?那些鬼神莫测的解毒手段,那洞悉雪狼寒毒根源的智慧,那驱使天外陨铁打造神兵的能耐,甚至那仅凭雪地痕迹就能锁定凶手的洞察力……这一切,难道都是神授?
这个念头如同藤蔓,一旦滋生,便疯狂缠绕住他的心脏。他回想起沈知微那永远沉静无波的眼眸,那仿佛洞悉一切的冰冷目光,那举手投足间对部落命运绝对的掌控……所有之前被他视为心机深沉的表现,此刻都蒙上了一层神圣而不可测的光晕。
“呼……” 贺兰朔重重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胸中的烦闷和惊疑都吐出去。他站起身,烦躁地在石屋内踱步。冰冷的石壁也无法冷却他内心的灼热。
他需要冷静。
他需要……再看看她。
鬼使神差地,贺兰朔披上厚重的皮裘,推开了石屋厚重的皮帘。寒风裹挟着雪粒扑面而来,让他精神一振。他没有惊动守卫,如同一个影子,悄无声息地穿过寂静的部落,朝着沈知微那顶位于边缘的帐篷走去。
风雪似乎更大了些,呜咽着掠过石墙和矿坑,掩盖了一切细微的声响。贺兰朔停在距离帐篷还有十几步远的一块巨大岩石阴影里,屏住了呼吸。他知道窥探神使是大不敬,但此刻,一种难以遏制的冲动驱使着他。
帐篷的皮帘并未完全合拢,透出一线温暖的橘黄火光。借着这微弱的光线,贺兰朔看到了里面的景象。
沈知微独自坐在矮桌前,背对着门口。她卸下了白日里那身象征神使的厚重皮裘,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素色麻衣,身形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更加单薄。她微微低着头,似乎正专注地看着桌上的什么东西。
贺兰朔的目光瞬间被吸引。
桌上,一枚沉重古朴、散发着暗沉金芒的印玺静静放置。贺兰朔认得它——北疆金印!传说中神父收服三十六部所铸的信物!此刻,那金印在烛火下,仿佛沉睡的巨龙,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威严与古老气息。
而沈知微的手中,握着一柄……刀?不,是那柄白日里刺穿岩石的星纹长刀的刀胚!未装刀柄,只有那流淌着暗蓝星辉的狭长刀身!
更让贺兰朔心脏骤停的是——
沈知微正用那柄蕴含着恐怖星力的刀胚的刀尖,极其缓慢、极其精准地,在金印表面一个复杂的、凹陷的古老图腾纹路上,轻轻划过!
她的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情人的发丝,专注得如同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每一次刀尖与金印图腾的接触,都仿佛在试探着某种奇异的频率。
就在贺兰朔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时,异变陡生!
“嗡……”
一声极其低沉、却仿佛首接敲击在灵魂深处的嗡鸣,毫无征兆地响起!
不是从帐篷里传出!
那声音,仿佛源自大地深处,源自漫天风雪,源自贺兰朔自己的血液骨髓!清晰得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随着这声嗡鸣,贺兰朔清晰地看到:
帐篷内,那枚暗沉的北疆金印,骤然亮起!不是刺目的金光,而是一种内蕴的、如同熔岩般流淌的暗金色光芒,瞬间从图腾核心爆发,沿着那些古老的纹路急速蔓延!整个金印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一轮缩小的暗金烈日!
与此同时,沈知微手中那柄暗蓝色的星纹刀胚,刀身上流淌的星纹也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银芒!无数细碎的银色光点如同被唤醒的星辰精灵,欢快地跳跃、奔涌,沿着刀身的星纹轨迹疯狂流转!暗蓝的刀身瞬间被点亮,化作一道凝固的星河!
金印暗金烈阳!刀胚璀璨星河!
两股光芒在帐篷内无声地辉映、交融,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窒息的和谐!一股苍茫、古老、仿佛来自天地初开、蕴含着无尽力量与威严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弥漫开来,穿透帐篷,笼罩了方圆数丈!
贺兰朔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胸口!
他双腿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巨大的震撼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的灵魂!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惊骇出声!
不是幻觉!
不是巧合!
神使……她正在用那柄神兵,唤醒神父留下的古老信物!她正在沟通……沟通某种超越凡俗的力量!那金印与神兵的共鸣,那弥漫开来的苍茫气息……那是神迹!是唯有真正的神之使者才能触及的领域!
贺兰朔的血液在沸腾,又在瞬间冰冷!他之前所有的怀疑、所有的忌惮、所有的权衡,在这绝对的神迹面前,如同阳光下的冰雪,瞬间消融殆尽!剩下的,只有无边无际的敬畏,和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近乎本能的臣服!
原来……她真的是神使!
原来……鹰骨部落的崛起,真的是神启!
而他……他竟敢以凡俗之心,去揣度神意?!
巨大的羞愧和惶恐瞬间淹没了贺兰朔。他再也无法站立在阴影中窥视。
“扑通!”
一声沉闷的声响打破了帐篷外的寂静。
贺兰朔高大的身躯,如同推金山倒玉柱般,重重地、毫无保留地跪倒在冰冷的积雪之上!他额头深深抵在冻硬的雪地中,身体因极致的激动和敬畏而微微颤抖。他不再是那个桀骜不驯、心机深沉的鹰骨少族长,而是一个在神迹面前彻底皈依的信徒。
“贺兰朔……有眼无珠!妄测神意!罪该万死!” 他低沉嘶哑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穿透风雪,清晰地传入帐篷之内,“自今日起,贺兰朔以鹰骨先祖之名起誓!此身此魂,皆为神使手中之刃!神使所指,即为鹰骨铁蹄所向!刀山火海,万死不辞!如有违背,神魂俱灭,永坠冰渊!”
字字铿锵,如同烙印,刻入骨髓,融入血脉!
帐篷内,那金印与星纹刀胚交相辉映的光芒,在贺兰朔跪倒起誓的瞬间,似乎更加明亮了一分。苍茫的气息缓缓收敛。
沈知微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星纹刀胚。金印表面的暗金光芒也如同潮水般退去,恢复了古朴的暗沉。她并未回头,仿佛早己预料到帐外的一切。
她平静地拿起那枚重新归于沉寂的北疆金印,指尖拂过那刚刚被刀尖“唤醒”的图腾纹路,感受着指尖残留的、微弱却真实的能量余韵。眼底深处,一丝了然和更深沉的锐利一闪而逝。
冰原之上,最强悍的战士己然彻底归心。
神权与武力,此刻在她手中,完美交融。
鹰骨部落,从此真正拧成了一股无坚不摧的力量!
风雪依旧在帐篷外呜咽。
帐内,一点烛火,一枚金印,一柄星纹刀胚。
帐外,一个北疆最骄傲的战士,以最卑微的姿态,献上了他的灵魂与忠诚。
复仇的巨轮,终于获得了最强大的引擎,即将碾碎前方的一切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