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上前，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院内己长满了杂草，那条通往正厅的青石台阶也遍布绿苔。

江遇卿小心翼翼的一步步往前走着，回头看了看门口犹豫踱步的岁岁，她伸出手去，岁岁便牵住她的手一起慢慢地走向正厅。

正厅的门己经落了锁，透着窗户向里边望去，厅堂内两侧摆着几排陈旧的书桌和长凳，上面己落满了灰尘。正前中央伫立着一张老式的讲台，台面上那块褪色的蓝布上还滴着一团团的墨水。

江遇卿望着其中一排座位发了呆，那是她曾经坐过的位置。

自出生起她与哥哥就跟着母亲、外公外婆住在江北。父亲是个军人带着军队到处打仗，母亲和她说外边乱得很，咱们就在这块小小的桃源关起门来过好自己的日子。

外公姓曹，是个清末的举人。曹家在江北是很有名的书香门第，祖上都是饱读诗书的文人。家中的晚辈们，从小都被教导要读书明理，知书达礼。外公做了自家私塾的先生，江遇卿和哥哥江遇安自记事起就随着外公读书。

幼时上课，讲台上的外公摇头晃脑地读着《论语》，江遇卿则是在下边托着脸庞望向窗外树上的麻雀，鸟儿们叽叽喳喳的叫着，清脆而欢快的声音更衬托出学堂里的枯燥。她越看心里越羡慕它们的自由，外公见她看的出了神，便走过来拿书本敲她的头，眉头紧锁的盯着她，她只好低下头假装认真写字，实际上她的心早就随着麻雀的叫声飞出去了。

外婆是个裹了小脚的大家闺秀，在外公中举前两个人就成了亲。外婆虽是小脚女人，但做起事来却麻利得很，除针织女工打理家务，她还会识文断字。她说她在娘家读的书不多，大部份都是外公教的，他从来不会嫌弃自己的妻子没有学识，反而亲自授予她。

每当犯了错，外公要拿出那一套家法惩罚她，她就跑到外婆的身后喊：“外婆快替我求求外公吧。”

八岁的时候，父亲打了胜仗军队投靠了新政府，做了什么司令，江遇卿不懂，只知道父亲要接她们去重庆城区的新家，她不想走，舍不得外公外婆，想在这里住着。于是父亲带着母亲和哥哥先走了，因为哥哥到了读中学的年纪，不能继续待在私塾了。

十岁的时候，外公去世了，他在讲台上倒下再也没起来。

父亲母亲从重庆赶回来处理后事，想要接她走，她不愿意，说她走了就只剩外婆了。母亲说外婆也一起去，老太太自然是不愿意的，她摇摇头说外公在哪她就在哪。

外公去世不久，外婆就病了。这一病来势汹汹，不到半年，便撒手人寰跟着外公去了。

母亲和哥哥再次来接她走，父亲升了职位，这次去的不是重庆主城，而是上海。哥哥的身后跟着一个年纪跟他差不多大的少年，穿着新式的学生服，意气风发地站在那里，朝她伸出手来：“你好，遇卿妹妹，我叫宋青山，是遇安的同学，我们一起去上海，好吗？”

“好。”清亮而又柔和的声音坚定着她的回答。

“姐姐，我们回去吧。”

“啊？”

岁岁的一声提醒将江遇卿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哦，好。”

两个人又手拉手的一起踏上那青石台阶往大门走去。江遇卿回头望了望，微风拂过她的面颊，带着一丝凉意，又从树梢间穿过，树叶轻轻摇曳着发出沙沙的声响，似乎是在跟她告别。

出了私塾走到路口时，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女声：“岁岁？你在这点搞啥子哦？”

两人回过头，看着对面不远处穿着灰色大衣的女人，岁岁有点惊讶又疑惑地回了句：“三姑姑？你不是说今天有事不来吗？”

那女人没回答她，径首走上前来，江遇卿这才看清她的脸，笑着说了句：“三姨妈好。”

“哟，这是遇卿吗？我刚站的远都没看清你，就看着岁岁这死丫头拉着个瘦高的女娃娃，原来是你啊，你病怎么样好些了吗？怎么出来了？”三姨妈说完朝她们刚转弯的方向看了看，继续说着：“你们是不是往私塾去了？”

江遇卿点头：“是，三姨妈我没事了，病好了些了，我想出来走走，才求着岁岁带我来的。”

三姨妈拉起江遇卿的手，宽慰道：“没事就好，只是那地方好久没人打理了，这又下了雨，里边难免泥泞不堪，要是出来些蛇鼠之类的可别吓着人了。”

又扭脸对岁岁批评起来：“你呀真是不靠谱，让你好好看着姐姐，看到哪里去了？”

岁岁瞬间气鼓鼓的嘟起小嘴：“我很靠谱的好不？我实在不忍心姐姐不开心啊，我是看她好了很多才答应出来一会的，谁知道就碰到了三姑姑你了。”

三姨妈又要说教她，被江遇卿止住：“好啦好啦，我没事的姨妈，你别怪岁岁，是我太想出来走走。”

三姨妈这才打住说教，开始解释她办完事就回江北了，刚从一位长辈家里出来，江遇卿的父母也都在。正好江遇卿好些了，就带着她们掉头返回去，给大家看看，也就放心了。

江遇卿的外公兄弟五人，他行排老二，接着行三的便是三姨妈的父亲，岁岁的爷爷。外公外婆只得江遇卿母亲这一个女儿，在这一辈，按家族顺序男女分开来排，江遇卿的母亲是二姑娘，岁岁的父亲是三少爷，三姑娘就是刚刚那位三姨妈，岁岁的亲姑姑。

到了那位长辈家里，母亲看到江遇卿来了，赶紧上前查看，问这问那的，何时醒来的，哪里不适，路上有没有吹风，又责怪她不多休息。

江遇卿看着屋里确实不少人，有些长辈是谁她都记不得了，曹家人口众多，几代分支下来，光是对着族谱掰着手指头去捋也捋不清。

只能先对能叫得出的口的挨个问好。首先是对着岁岁的父母：“三舅舅三舅妈好。”紧接着其他的舅舅舅妈姨妈，三姨妈见她不认识的都给她介绍起来。

最后江遇卿面对屋内长辈们轻鞠一躬：“各位长辈，遇卿让你们担心了。”说完又轻咳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