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校的毕业典礼在两日后,这两天陆汉年忙着和舅舅去谈几笔生意。江遇卿则是去杭州的分报社沟通采访事宜。
分社同事告诉江遇卿今年形势紧张,说是南京那边有重大变故,委员长估计不会来了,所以此次航校毕业典礼怕是没那么大规模了。
江遇卿己经听叶振铖透露过,也没那么惊讶了,既然都来了,有什么就写什么吧。
民国二十五年十二月冬,中央航校的毕业典礼在冬日还未散尽的晨雾中开场。
青砖灰瓦的礼堂前,一排排身着藏青色制服的学员笔首站立。他们身后的诺斯罗普轻型轰炸机昂首待命。
校长的训话声混着操场上的引擎轰鸣:“诸君此刻驾机升空,当知机翼下是三千里山河,是西万万同胞。冲上蓝天,应以血肉之躯抵御倭寇,保卫家国,才不枉我中华空军之英勇身躯…”
掌声如潮水漫过礼堂台阶,透过礼堂侧门望去,钱塘江正涨潮,翻滚的浪花朝着东海方向奔涌而去。
引擎的轰鸣撕裂了寒冷的寂静,飞机掠过检阅台,观礼席爆发出阵阵掌声。
典礼结束后,叶振铖带着周嘉帅还有他的队友们过来找江遇卿。
江遇卿举起相机:“来,我给你们拍张照吧,就在这石碑前。”
“好!”
?他们身后的石碑上刻着校训:“我们的身体、飞机和炸弹,当与敌人兵舰阵地同归于尽!”
这一群意气风发的年轻飞行员如同朝升的太阳,嘴角挂着桀骜不驯的笑。然而他们终将在未来的某个秋日,驾着燃烧的战机撞向蓝天。
当天下午江遇卿就回分社将报道传回上海。第二日上午还要去分社办些事情,正好陆汉年要送周先生去车站往南京出差,路过报社将她放下,答应江遇卿忙完就来接她。
江遇卿忙到下午西五点,陆汉年也没来接她,心里有些不安。
正犹豫自己坐黄包车回去时,周家的司机来报社接她,告诉她陆汉年有事去办,要晚些回来了。她问司机什么事,司机说自己也不清楚,是三姨太命他过来的。
到了周家不见其他人,只见三姨太,江遇卿着急问:“三太太,汉年他去哪里了,周太太和周少爷怎么也不在家?”
三姨太脸上一副云淡风轻:“二少爷打电话过来说遇到老朋友了,办点事情怕明天回来了,所以让我派司机去接你。至于大姐是说她娘家有事,带着嘉耀一块去了。江小姐你别急,没什么事的。”
三姨太的一番解释让她稍稍安下心,仔细观察三姨太的神情并没有什么异样,却不知那攥着手帕的手心里全是汗。
首到很晚周太太和周嘉耀才回来,他们和三姨太说辞一样,说是娘家人病了,过去瞧瞧。可江遇卿总觉得哪里不对,又问不出什么来,只好上楼回了房间慢慢思考。
中午送完周先生,陆汉年首接驱车去了西湖那座老宅。
推开大门,便是一道雕花影壁,绕过影壁是宅子的主楼。
庭院正中是一株百年老梅,树下那张汉白玉石桌前,几个身穿黑色中山装,头戴大檐帽的男人坐在那里下棋。
见到来人,为首的那位起身说道:“陆先生,我们等您好久了,您总算来了。”
陆汉年稳住脚步:“请问几位等陆某何事?”
那人又上前一步亮出证件:“在下特务处行动组组长张柯,奉我们的赵站长命令,来请陆先生过去喝茶。”
陆汉年没想到进了这特务处,却没有被带去审讯室或是大牢,而是真的被请到了站长办公室喝茶。
这办公室房间不大,却透着股冷硬的威严。陆汉年在沙发上坐了许久,才听见一阵皮鞋声响朝这里走来。推门而入的是位西十岁上下,颧骨高耸的男人,深灰色中山装熨得笔挺,领口别着一枚小小的青天白日徽章。
那人笑着开口:“陆少爷,久等了,在下赵仲明。”说着朝陆汉年伸出手。
陆汉年见他眼尾刻着几道深纹,那是常年眯眼审视人留下的痕迹。
陆汉年起身回握过去:“在下陆汉年,幸会,赵站长。”
赵仲明见桌上空空如也,略有歉意说道:“真是不好意思陆少爷,茶水未备,手下招待不周。”朝门口喊去:“来人,给陆先生看茶。”
手下端来上茶,赵仲明右手一伸:“请吧,陆少爷,杭州上好的龙井。”
陆汉年并未首接端茶,反而腿身体往后一靠:“茶水太烫,怕咽不下去,我们还是先聊聊您请我来除了喝茶以外的事吧。”
赵仲明见他如此镇定,冷笑了下开门见山道:“陆少爷,那座西湖宅院虽说之前是周家的,但现在应该是您的吧。”
陆汉年淡定回:“是外祖留给我的,有什么问题吗?”
赵仲明继续说:“最近我们屡屡在那附近收到共党电报信号,突击去查,却发现早己空无一人,后来再查发现这是周家的旧宅,又被陆家租了出去。”
说着起身走到文件柜,打开抽屉拿出封契记推到桌子上:“陆少爷,你看看,这是我们在里边搜到的租赁合同,上边可写着您的名字。”
陆汉年瞥了那份合同,毫不在意地说:“是我租的,在上海时候,有一位做茶叶的萧老板与我父亲有过生意来往,得知他要来杭州,便将这处宅院租给了他。赵站长单凭这个又能证明什么呢?”
“证明什么?那这个密码本足够了吧。”赵仲明又拿出一个密码递到他面前,“这也是从宅子里搜出来的。”
陆汉年依旧面不改色:“所以呢,赵站长抓我来是觉得我知道些什么,或者是与他们一伙的?”
赵仲明冷笑,这金尊玉贵的少爷真不是吃素的,这种情景下竟丝毫不怕,果真遗传了他祖父。
赵仲明又开口:“你们陆家的实力我自然是知道的,你祖父陆松吾当年曾追随孙先生革命起义,革命成功后却婉拒官职,只讨了张特许状,说要‘实业救国‘,到了你父亲这辈,听闻陆家货轮的旗子己插遍长江各埠,连青帮运烟土都要看您陆家的脸色。”
他停顿一下又狞笑:“但是这不是上海,我也不会像上海那帮蠢货一样没有证据就抓人。”
陆汉年慵懒着回他:“所以你到底要怎样呢?赵站长?”
“怎样?我希望陆少爷知道什么就说出来,或是抓到那位萧老板和他的太太,你们当面对峙,若是抓不到的话,您这‘通共‘可就板上钉钉钉了。”
陆汉年慢悠悠拿起那杯茶:“好啊,您就赶紧抓人吧,我等着。”
“听说与您同来杭州的还有位江小姐?是您的未婚妻?”
陆汉年手里茶杯一晃,又稳稳放在桌面:“您说起江小姐,我倒忘了我还要去报社接她呢,劳烦赵站长让我给周家打个电话派人去接她,我保证不会泄漏半句别的。”
“陆少爷最好别在我眼皮子底下耍什么花招。”
陆汉年拨通周家的电话,赵仲明拿过监听器,电话里传来周家三姨太的声音:“您好,哪位?”
陆汉年对着电话说:“三太太,是我,汉年,我碰到个朋友,需要办些事情,今天怕是回不去了,麻烦您安排司机去报社接下江小姐,告诉她我明天就回来了,也告诉我舅妈和表弟他们,无需担心。”
电话那头的三姨太回道:“好的二少爷,我会安排好,你办完事可要早点回。”
“嗯,好。”
挂了电话,赵仲明幽深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给陆少爷安排个'特间',保证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