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边无际的寒冷黑暗。
云芷感觉自己沉在一片冰冷的深海里,意识如同破碎的浮冰,随波逐流。无数混乱的画面和声音在黑暗中沉浮、碰撞:
——母亲临终前温柔而悲伤的眼神…
——蓝色银针穿透衣袖时微弱的暖流…
——侯府寿宴上楚澜深邃的目光…
——空间乱流中撕心裂肺的呼喊…
——雪婆婆枯槁却坚定的身影…
——还有…冰窟中,那个男人痛苦挣扎的嘶吼,他眼中冰蓝与赤红疯狂交替的混乱光芒…
“楚澜…” 这个名字如同一点星火,在冰冷的黑暗中顽强地闪烁,带来一丝微弱却清晰的牵引。
痛。
剧烈的头痛如同无数钢针在颅内搅动,逼迫着她从这无边的混沌中挣扎出来。云芷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依旧是冰窟熟悉的景象。低矮的冰顶,晶莹的洞壁,火塘里的柴火只剩下微弱的余烬,散发着最后一点暖意。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寒气,还有一种奇异的、清冽的草药气息。
她发现自己躺在靠近火塘的厚厚兽皮上,身上盖着温暖的雪白皮毛。记忆如同潮水,虽然依旧带着撕裂的痛楚,却不再是空白的荒原。她是云芷,云府庶女,灵绣传人。而那个倒在冰面上痛苦挣扎的男人…是楚澜。
这个认知让她心口猛地一抽,挣扎着想坐起来。
“别动!” 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
云芷转头,看到拓跋烈靠坐在不远处的洞壁下。他左臂用简陋的木棍和兽皮紧紧固定着,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残留着干涸的血迹。他灰蓝色的眼眸布满了血丝,却依旧锐利如鹰,正警惕地透过冰窟入口那层流转着冰火纹路的混沌壁垒,监视着外面的动静。在他怀中,那只冰蓝色的雏鹰蜷缩着,似乎睡着了。
“拓跋大哥…” 云芷的声音干涩嘶哑,“他…他怎么样了?” 她的目光急切地投向冰窟深处。
楚澜躺在靠近圣泉冰池的冰台上,离那颗搏动着的巨大圣泉之心很近。他身上覆盖着厚厚的皮毛,但露出的侧脸依旧苍白得吓人。最让云芷心惊的是,他此刻的状态极其诡异。
他紧闭着双眼,身体却在不规律地、轻微地抽搐着。时而,一股冰冷霸道、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气从他体内弥漫而出,让他周身覆盖上一层薄薄的白霜,冰台附近的寒气骤然加剧;时而又有一股燥热混乱、带着血腥杀伐的气息升腾,让他额角青筋暴起,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甚至发出痛苦的、压抑在喉咙深处的闷哼。冰与火的气息在他身上交替肆虐,如同两股狂暴的洪流在他体内疯狂冲撞,争夺着这具身体的主权!
冰窟内的温度也随之剧烈波动,如同在冰窖与熔炉间反复切换。
“很糟。” 拓跋烈收回监视洞外的目光,看向楚澜,灰蓝色的眼中充满了凝重,“他体内那两股气…或者说,两个‘魂’…打得快把他撕碎了。冰魄莲的药力只能勉强护住他的心脉不被彻底摧毁,但撑不了多久。”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云芷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你…感觉怎么样?刚才你…”
云芷明白他指的是自己引动银针、构筑壁垒的事情。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左手手腕上,那枚淡金色的灵绣印记依旧在明灭,只是光芒黯淡了许多。右手掌心,那枚蓝色银针静静地躺着,针尖似乎比之前更加幽邃,带着一种奇异的吸力感。
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翻腾,尤其是冰窟中那场惊心动魄的灵魂风暴,楚澜抓住她手腕时的滚烫和绝望呼喊…心口的刺痛感再次清晰起来。
“我…好像…想起了一些…” 云芷的声音带着不确定和残留的混乱,“但很乱…很痛…”
就在这时,冰窟外传来一声充满暴戾和贪婪的雪魈咆哮,紧接着是骨杖敲击冰面的沉闷声响!那层流转着冰火纹路的混沌壁垒光芒闪烁了一下,似乎在承受着冲击!
拓跋烈脸色一变,立刻抓起半截骨刀,强撑着想要站起:“那些邪魔崽子还没死心!他们在试探壁垒!”
“拓跋大哥!你的伤!” 云芷焦急地看着他无力垂下的左臂。
“死不了!” 拓跋烈咬牙,灰蓝色的眼眸死死盯着壁垒外晃动的黑影,“但这壁垒…是你们二人合力所成,现在他…” 他看了一眼冰台上气息混乱的楚澜,“…你一人之力,还能撑多久?”
云芷的心沉了下去。她看着手中那枚蓝色银针,感受着体内残存的微弱力量,再看看冰台上在冰火地狱中挣扎的楚澜。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来。
难道…真的没有希望了吗?
就在这时,她心口的位置,那幅被她一首紧紧按着的、简陋的染血绣像,突然传来一阵微弱却清晰的悸动!仿佛一个被遗忘的承诺在呼唤!
绣像!
云芷猛地想起雪婆婆临终前那充满深意的话语:“双心同铸可补天缺…”
双心?她的心?楚澜的心?还是…圣泉之心?
她的目光瞬间投向冰池中央那颗缓慢搏动、散发着浓郁生命韵律的圣泉之心!又猛地看向冰台上气息混乱、体内冰火双魂激烈冲突的楚澜!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却又带着某种必然性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绝望的迷雾!
以圣泉之心为源!
以她手中灵针为引!
以她心口这幅凝聚了她守护意志的绣像为桥!
去…缝补他体内那即将撕裂他灵魂的冰火双魂!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战栗!她知道这有多危险!她的力量如此微弱,而楚澜体内的冲突如此狂暴!稍有不慎,不仅救不了他,自己也会被那混乱的力量彻底撕碎!
但是…看着他痛苦抽搐的身体,感受着心口那幅绣像传来的、带着他气息的悸动…云芷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决绝取代。
她深吸一口冰冷刺骨的寒气,强忍着头痛和身体的虚弱,挣扎着站了起来。脚步踉跄,却异常坚定地走向冰池,走向那颗搏动着的圣泉之心!
“姑娘!你要做什么?!” 拓跋烈惊疑地看着她。
云芷没有回答。她站在冰池边缘,氤氲的寒气让她单薄的身体瑟瑟发抖。她低头,看着手中那枚蓝色银针,又看看心口那幅简陋的绣像。她闭上眼,努力凝聚起识海中所有残存的意念,所有关于楚澜的记忆碎片——初见时的惊艳、祠堂外的守护、空间乱流中的绝望、以及那句刻骨铭心的“别忘”…
所有的意念、所有的情感、所有的守护执念,如同涓涓细流,汇聚成一股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力量,注入手中的蓝色银针!
嗡!
银针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针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这光芒不再柔和,而是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锐利!
云芷猛地睁开眼!清澈的眼眸中燃烧着不顾一切的决绝!她高高举起手中的银针,对着冰池中央那颗搏动着的圣泉之心——那散发着无尽寒气的本源核心——狠狠刺下!
“以灵为引!以心为桥!圣泉之力——助我封魂!”
嗤——!
针尖刺入圣泉之心氤氲的寒气之中!没有想象中的阻碍,反而像是刺入了一片粘稠而精纯的寒流!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精纯到极致的极寒之力,如同沉睡的冰龙被惊醒,顺着针尖,蛮横地冲入银针,再涌入云芷的手臂!
“呃啊——!” 云芷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那精纯的寒气远超她的承受极限!手臂瞬间覆盖上一层厚厚的蓝冰,刺骨的寒意疯狂侵蚀着她的经脉和灵魂!血液仿佛都要被冻结!
但她没有退缩!牙关紧咬,甚至咬破了嘴唇!她强忍着几乎要将她灵魂冻结的剧痛,用尽全部意志引导着这股磅礴的寒气,不让它将自己彻底冰封!她的目标,是冰台上那个在冰火地狱中挣扎的人!
她猛地转身!被冰霜覆盖的手臂沉重得如同灌铅,但她依旧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那枚吸收了圣泉之心恐怖寒气的银针,高高举起,对准冰台上楚澜的心口位置——那冰火冲突最激烈的核心——狠狠刺去!
“楚澜——!”
银针带着冻结万物的圣泉本源寒气,如同划破夜空的流星,刺向楚澜的心口!
就在针尖即将触及楚澜身体的瞬间——
异变陡生!
冰台上,一首紧闭双眼、痛苦挣扎的楚澜,猛地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他眼中的光芒混乱到了极致!左眼是冰封万里的漠然神性(苍溟),右眼是焚尽一切的赤红情感(楚澜)!两股意志在他睁眼的刹那,似乎感受到了那针尖上蕴含的、足以威胁到它们存在的恐怖封镇之力,瞬间放弃了彼此的争斗,达成了前所未有的、对抗外敌的短暂同盟!
“滚开!” 一声混合了双重意志的、充满暴戾与排斥的咆哮从楚澜口中炸响!
一股远超之前的、更加狂暴的冰火洪流,毫无保留地从他体内爆发出来!左边是冻结空间的绝对寒流!右边是焚毁一切的灼热怒焰!两股力量交织缠绕,化作一道红蓝双色的毁灭龙卷,朝着云芷和她刺来的银针,悍然轰去!
这股力量太恐怖了!带着撕裂灵魂的意志!拓跋烈目眦欲裂,想要扑救却己来不及!冰窟内所有的冰晶都在疯狂炸裂!
云芷看着那扑面而来的毁灭龙卷,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死寂的决然和一丝…解脱般的悲伤。针尖的金光在毁灭洪流前显得如此渺小。
结束了么…
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立判的瞬间——
“唧——!”
一声清脆而焦急的清唳,如同划破死亡阴影的曙光,猛地响起!
是那只一首蜷缩在拓跋烈怀中的冰蓝雏鹰!
它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如同离弦的冰箭,化作一道微弱的银蓝色流光,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那即将吞噬云芷的毁灭龙卷!它的目标,赫然是云芷手中那枚刺向楚澜心口的、吸收了圣泉本源寒气的蓝色银针!
噗!
雏鹰小小的身体,精准地撞在了银针的针尾之上!它冰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对云芷的依恋和对楚澜体内那股混乱意志的…本能排斥!
就在它撞上针尾的刹那——
奇迹发生了!
雏鹰那冰蓝色的身体,仿佛与银针上流淌的圣泉寒气产生了某种不可思议的共鸣!它小小的身体瞬间爆发出柔和而纯净的冰蓝光芒!这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和调和之力!
这股源于圣泉守护灵兽的纯净冰魄之力,瞬间融入了银针携带的圣泉本源寒气之中!如同最精纯的润滑剂,又如同最坚韧的粘合剂!
原本只是纯粹的、封冻万物的圣泉寒气,在融入了雏鹰的冰魄之力后,性质瞬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它变得不再那么霸道酷烈,而是多了一种包容、守护和…安抚灵魂的奇异韵律!
针尖的金光也被这冰蓝光芒浸染,化作一种奇异的、流转着冰蓝与淡金双色光晕的混沌色彩!
嗤!
融合了雏鹰冰魄之力、性质发生改变的奇异银针,速度丝毫不减,无视了那狂暴轰来的冰火毁灭龙卷(那龙卷在接触到雏鹰散发的纯净冰魄光芒时,竟如同遇到了克星,威力诡异地削弱了几分),精准无比地刺入了楚澜的心口!
没有刺入血肉的实感。那针尖仿佛刺入了一片混乱的能量漩涡!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蕴含着圣泉本源寒气、雏鹰纯净冰魄之力以及云芷守护意志的混沌封印之力,顺着针尖,如同开闸的冰河,瞬间冲入了楚澜体内那冰火冲突的核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楚澜身体爆发出的狂暴冰火洪流,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凝固在半空中。他眼中那冰蓝与赤红疯狂闪烁的光芒,也瞬间僵住!
整个冰窟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圣泉之心搏动的沉重声响,以及雏鹰微弱却执着的清唳。
云芷保持着刺针的姿势,手臂上的冰霜迅速蔓延至肩头,她的脸色苍白如鬼,身体摇摇欲坠,所有的力量和精神都维系在这倾尽所有的一针上!
楚澜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痛苦的抽搐,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被强行镇压的剧烈反抗!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如同困兽般的压抑声响,冰蓝与赤红在他眼中疯狂地冲撞、撕扯,试图挣脱那侵入体内的混沌封印之力!
针尖处,冰蓝与淡金交织的封印光芒剧烈闪烁,如同风暴中的灯塔,顽强地抵抗着内部狂暴的反扑!每一次光芒的剧烈波动,都让云芷的身体如同被重锤击中,鲜血不断从她嘴角溢出,滴落在冰冷的冰面上,绽放出凄艳的花朵。
这是一场无声的、却凶险到极致的拉锯战!在楚澜的灵魂战场核心,云芷倾注了生命本源和圣泉之力的封印之针,正与那冰火双魂的狂暴意志进行着殊死搏斗!
“呃啊——!” 楚澜猛地仰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他身体剧烈地弓起,双手死死抓住冰台边缘,坚硬的玄冰被他捏得粉碎!眼中的冰蓝与赤红光芒爆射而出,几乎要挣脱眼眶!
针尖的封印光芒瞬间黯淡,眼看就要被冲破!
云芷的心沉到了谷底。她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正在飞速流逝,封印即将崩溃!绝望再次攫住了她。
就在这功亏一篑的刹那——
那只撞在针尾上的冰蓝雏鹰,再次发出一声清唳!它小小的身体紧紧贴在针尾,冰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焦急和某种…奇异的坚定!它猛地张开稚嫩的喙,一股更加精纯、带着它本源生命气息的冰魄之力,如同燃烧生命的烛火,毫无保留地注入银针之中!
嗡!
得到这股新生力量的注入,针尖那黯淡的封印光芒猛地再次亮起!而且这一次,光芒中蕴含的守护与安抚意志陡然增强!那冰蓝与淡金交织的光晕,如同最坚韧的法则锁链,瞬间缠绕、渗透进楚澜体内那狂暴的冰火意志深处!
楚澜眼中爆射而出的冰蓝赤红光芒猛地一滞!如同被无形的大手狠狠按了回去!他弓起的身体重重砸回冰台,口中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闷哼,随即彻底失去了声息。那狂暴肆虐的冰火气息,如同退潮般迅速收敛、平息下去。
他静静地躺在冰台上,双目紧闭,脸色依旧苍白,但眉宇间那几乎要撕裂他的沉痛和混乱,却奇异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耗尽一切的疲惫和…一种奇异的平静。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冰窟内,狂暴的能量波动彻底平息。只剩下圣泉之心缓慢而有力的搏动声。
封印…成功了?
云芷看着针尖的光芒渐渐收敛,看着楚澜恢复平静(虽然昏迷)的面容,紧绷到极限的心弦骤然断裂。巨大的疲惫和透支感如同海啸般将她吞没。她眼前一黑,握着银针的手无力地松开,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姑娘!” 拓跋烈惊呼一声,不顾自己的伤势,猛地扑过来,在她倒地之前险险扶住了她。
云芷靠在他仅存的臂弯里,意识模糊,只感觉浑身冰冷刺骨,仿佛连灵魂都被冻僵。她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最后看了一眼冰台上平静下来的楚澜,嘴角牵起一丝微不可察的、释然的弧度。
“他…没事了…”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气若游丝地说完,便彻底陷入了深沉的昏迷。
那枚完成了使命的蓝色银针,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冰冷的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针尖残留的冰蓝与淡金光晕缓缓消散,恢复了幽蓝的本色。只是仔细看去,针身上似乎多了一道极其细微、如同冰晶凝结般的银色纹路。
拓跋烈抱着昏迷的云芷,看着她苍白如纸、气若游丝的脸庞,又看看冰台上同样昏迷不醒、但气息总算平稳下来的楚澜,再看看自己怀中那只耗尽力气、同样陷入沉睡的冰蓝雏鹰,灰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劫后余生的庆幸,对牺牲的悲恸,对未来的茫然,还有一丝…对某种超越理解的力量的敬畏。
冰窟外,风雪似乎更大了。那层流转着冰火纹路的混沌壁垒,在失去了云芷和楚澜力量的持续供给后,光芒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消散。
壁垒之外,风雪呼啸中,一双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充满了怨毒和贪婪的紫色眼眸,正死死盯着壁垒消散后露出的冰窟入口。黑袍人手中的骨杖,顶端那枚布满裂痕的黑色邪心碎片,正闪烁着不祥的微光。
短暂的平静之下,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