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转凉,眼见入冬。
罗土生的病一日重过一日,每天除了喝药,再也咽不下其他东西。当初郑医生曾首白地告诉过她,用药物吊命,或许还能多活几个月,但按照目前的情形来看,未免太快了。
罗小鱼原以为自己不会那么难过,这个爹重男轻女,脾气暴躁,无底线地压榨她的劳动力,况且不是她真正的父亲。但回想起两年相处下来的点点滴滴,她觉得他偶尔也会疼爱她,只是表达地十分隐晦。
罗小鱼做顿饭的工夫,罗土生冰冷地僵在炕上,离开的时候如同深秋的落叶悄无声息。在这种天灾人祸,国家动荡的历史背景下,有多少人因为种种原因如草芥般卑微死去。饿死的,冻死的,病死的,战死的,那满地腐烂的尸殍没有一一呈现在她眼前罢了。
罗小鱼发现后,铁青着一张脸,出门去找张季成。
“我爹死了。”她说明来因,“我要去城里买副棺材,你带我去吧。”
张季成惊闻噩耗,也没想和家里其他人打声招呼,便赶着栓在牛栏中的骡子出来,套车出门:“小鱼,你别太难过,我现在就带你去。”
他们心知肚明,但没料到事情来得这么快。
罗小鱼坐在骡车后,木轮子咕噜噜地响,伴随着挥鞭时单调的铜铃声。她想起去年与他同行还是一路欢声笑语,今年却己物是人非。
张季成突然回头看她一眼,提议道:“小鱼,上次你给我唱歌,这次换我唱吧。”
罗小鱼可有可无地点点头,其实他哪会唱歌,调子都跑到天上去了,再加上属于这个年代的诡异歌词。她听着听着,“噗嗤”笑出来。
张季成却很开心,仿佛什么被他得逞的模样:“小鱼,你终于笑了。”
“阿成哥,你说我是不是特别冷血?我爹死了都没哭。”
“怎么会呢?”张季成叹息,“人心里头难受不一定非要哭出来。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小鱼你的确和以前很不一样了,就像变了个人。”
张季成和真正的罗小鱼青梅竹马,怎么会看不出她的怪异?
在他的记忆里,以前的罗小鱼是一个温柔腼腆的姑娘,别人欺负到头上从来不会反抗。有时候他和她说完一句话,她己羞答答地躲开,使他一阵心驰神往,像是飘在云里雾里。
后来,罗小鱼却开始主动招惹他,左一声“阿成哥”右一声“阿成哥”,叫得别提多亲热了。特别是她看他时那副嘴角含笑的表情,像早看穿他心思似的,让他觉得别扭。
罗小鱼不知道这具身体原本的灵魂去哪里了,她一缕来自百年后的亡魂不愿冒着失去他的风险坦白。所以,面对张季成迟迟问出口的疑惑,她心平气和道:“有什么变不变的,我不还是我吗?”
到了棺材铺,罗小鱼花钱买一口最好的棺材。店里的伙计和张季成合力将那口棺材抬上骡车,穿着长褂的老板不忘出店门拍金主马屁:“您真是好福气,有这么心疼您的夫婿帮衬,什么都不必发愁。我们店的花圈扎得可漂亮了,开张生意,买二送一,还有纸钱白蜡烛,您要不要再看看?”
虽然天气己经转冷,但罗土生的尸体不可能保存很久,停放屋中三日后必须下葬。罗小鱼陆续通知几个亲戚,下葬当天罗伯母从城里赶来了。来者是客,罗小鱼虽然不喜欢她,但还是客客气气地请她进门。
罗小鱼盯着罗伯母在棺材前凄凄哀哀地作了一出戏,等哭完丧起身,哪儿还看得见半点泪花。
她边用帕子抹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边告解道:“你祥伯也想亲自过来送送,但你知道的,那边的事儿片刻都脱不了手,忙得实在抽不开身。”
罗小鱼道:“大伯的心意到了就行。”
花钱雇村里的几个壮汉将棺材抬到指定的地头埋了。罗大山捧着牌位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一句话不说,也没流泪,恐怕根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罗小鱼领着他,跪在罗土生的墓前道:“爹,您就安心走吧。我会照顾好哥哥的。”
“小鱼。”罗大山怯怯地拉着她的衣角。
罗小鱼苦涩一笑:“来,给咱爹磕头。”按着他的头一齐磕了。
周围的人拿起铲子开始落土。她背过身去,望着西边荒凉的树林和头顶辽阔的天际,感到肩上的担子分外沉重。
诸事完毕,其余人都在半道散了。罗小鱼拉着罗大山回家,发现那位奇葩亲戚还没走,难道还想留在这儿吃晚饭住一宿?
罗伯母热情地上前招呼:“怎么去了那么久?小鱼,这边的事既然了了,赶快收拾一下东西,和我一起进城吧。”
进城?罗小鱼呵呵一声,委婉拒绝:“大妈,我不会再回那个地方了。你也知道我家的情况,我不放心把我哥一个人留在家里。那边也麻烦大伯跑一趟,说一声。”
“这,这怎么行呢?”罗伯母愁眉苦脸,焦急万分。这次来的主要任务就是接她回去啊,她要是不肯回去,怎么向丈夫交代。
“我在那里干了大半年,但事出有因,是我理亏,工钱什么的也不必结了,就此两清。”
罗伯母劝:“小鱼,你可不能这样,你这么做东家会生气的。”
随便吧,她可真的没有精力再去应付那个男人。他有钱有势,身边女人那么多,说不定己经找到新欢了。
罗小鱼干脆将罗伯母拒之门外,任凭她怎么敲打也不开门。
“大妈,趁天色还早,你快回去吧。我不知道你又在打什么算盘,但你若真心待我好就别逼我。”
眼看罗小鱼是真的铁石心肠,外面的哭闹声不由弱了,然后驾驶驴车的吆喝渐渐远去。
罗小鱼松一口气,她觉得这己经是陆昭南做事的极限,他是不可能拉下脸面绑她回去的,然后应该就会不了了之。天底下讨他欢心的漂亮女人一抓一大把,有她没她都无所谓。等到时间久了,他肯定连她的样子都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