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晓白梦谨慎地控制着速度,巧妙地将身后那人牵制着。
周围的木雕时不时张牙舞爪地冲她扑来,她便装作极为吃力的模样,挥舞着骨刀抵挡。为了让这场戏更加逼真,她悄悄在胸口那早已愈合的伤口处倒了不少番茄汁,时不时还喝上两口装作吐血的模样。紧接着,她又装作脚步虚浮,接连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好似要耗尽她所有的力气。
远远望去,这一幕竟也有几分以假乱真的味道。
也是庆幸跟着的这个脑子不咋行哦。
不然,一个重伤之人,一边吐血一边对抗木雕,还能与追兵拉开并保持距离,甚至偶尔抽空踹上两脚追人的木雕……这般情形,怎么看怎么有猫腻。
出口距此地并不算遥远,仅有五六百米的距离。已经有体力充沛的人率先跑了出去,他们的脸上无不写满了惊慌,但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欣喜。
也就在这时,晓白梦收到了来自“万木”的消息:“网都准备好了,也有诱饵出来了。”
读完这条消息,她双眸微微眯起,短暂思索两秒后,迅速朝后方的追兵掷出一颗黎火子,自已则加快了前行的步伐。
不出所料的,黎火子只是逼退了那些绿眸木雕。而那黑衣斗篷依然穷追不舍,他嘴里还叭叭个不停,“死婆娘,这么急着摆脱我们,是快不行了吧?!”
“你跑不了的,你要为自已的不敬付出代价!”
……
等晓白梦一行人走了之后,高炎带着牧十一走到祈愿树旁,在那里有两张新挂上去的愿签。
一张字体稍显潦草却不失工整,笔力刚劲,挂在稍高位置的签上写着:
“期愿是你。”
另一张字体工整的楷书行笔,挂的较低,却正对着主庙的签上写着:
“今日定有叨扰,为国为民,望请见谅。”
高炎看着,牧十一从一旁递来愿签与笔。“主子,两位小姐都写了,您要不也写一个,显得您合群?”
他虽然是公西炎的侍卫,但对公西炎,除了口头上叫的“主子”能够体现两人主仆关系以外,其余时候就真像是兄弟。
就比如现在,他还敢嬉皮笑脸的开公西炎的玩笑。
但无论是公西炎还是高炎,都没有责怪牧十一的理由。他只是抬手给了牧十一后脑勺一个暴力,然后“好心”夺过他手中的纸笔,让他能腾出手来捂住脑袋。
高炎将愿签托在手心,略作思索后,下笔书写起来。
待他挂好愿签,恰好有人来禀报一切准备妥当。高炎嘴角上扬,带着人稳步迈向主庙方向。
他的步子迈得轻快,一阵清风拂过,将他那酒色头发撩起几缕发丝。衣袂轻动,不知是风撩的还是人带的。
巨大的槐树在风中沙沙作响,槐叶的声音或清脆或沉闷。挂在枝丫上的愿签随风舞动,在阳光的照耀下轻盈翩跹。
稍靠里一些的愿签在斑驳光影中熠熠生辉,那是万民的祈愿,是众生的期许。
而刚被挂上的院签,在风中摇曳最甚,像是回应着愿望——
“叨扰?不,是大干一场!”
笔锋潦草干脆,仿若一场无形的宣告。
高炎带着的人,以极为轻巧的动作穿梭于各个庙宇和禅房之间,取回了提前两三天就被投入进来的玻璃球。
另一批人则在庙宇的最外围小心翼翼地燃起香火。
叶木果、谷肃和彩珠则站在山庙与后山连通的地方,阻止一切从此跨入的百姓。
在高炎带着东西站到旁边时,她催动[木感],发现远处已经出现人的痕迹,便给晓白梦发了那条消息。
同时,她高悬的心脏也往回放了放,有人出来也就意味着晓白梦的初步目的达到了,在这一步上,那个人还活着。
——
后山中一个并不起眼的半壁坑洞,突然间涌出大量生命体,被诱引或抓来的人们争先恐后的朝外面推挤。
人数是庞大的,但洞口却一次性最多能并列出两个人。
在经历过绝望之后,谁不想快点逃离这恐怖的地方?诡秘的祭祀、恐怖的轰炸,还有木雕在身后穷追不舍,每个人都被死亡的阴影笼罩,逃生的欲望如野草般在心底疯狂生长。
谁不想跑?谁不想第一个跑?!
但在这之前,注定有人永远留在这里——
一个少年背着一位七十多岁的白发老人,奋力在人群中穿梭。
少年身姿瘦弱却充满力量,眼神中满是坚毅与执着,紧紧咬着下唇,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浸湿了衣领。
老人霍常华面色苍白如纸,双眼紧闭,眉头紧皱,虚弱地趴在霍江背上,双手无力地搭在孙子的肩头。
少年见前方有光亮,心中大喜,知道自已这是快要到出口了,背着老人的手紧了紧,便朝着那束光亮就加速跑去。
“爷爷!有光!咱们快点,说不准就要出去了!”霍江的声音因为疲惫和焦急而变得沙哑干裂,却在这嘈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
原本大家就争先恐后的,两人虽是跑在最前,但也就比后面的人多踏一两个脚掌而已。青年的嗓门也不算小,说的时候也没想着避人耳目,这后面点的人只要是耳朵没问题的,可都听见了“出口”二字。
这一声呼喊,仿佛一道惊雷,瞬间点燃了人们心中早已疯狂的火焰。
他们吊着心跑了这么久,为的不就是个出口?不就是逃出这个鬼地方吗?如今听见有人喊出口,那一个个的更是打了鸡血般,铆足了劲的往前冲。
原本就混乱的人群,此刻彻底陷入了疯狂的无序状态。人们推的推挤得起,也都不管什么尊老爱幼了。
这些大道理在生的妄念与死的绝望前,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出口!前面有出口!”
“妈的!你们别跟老子抢,老子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天杀的,你他妈踩到我脚了,没眼睛吗?!”
“死老头,半老不死的了挡什么道!滚开!”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身形高大魁梧,满脸络腮胡,右半边脸上一道狰狞的伤疤在幽暗中显得格外可怖。
此人正是臭名昭著的地痞丁龙,只见他双眼通红,散发着野兽般的光芒,嘴里叫嚷着:“妈的!都给老子让开!”
他仗着自已的体型优势,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
虽有着求生的欲望,但只要认识他的都有意识的往远离他的方向挤。
毕竟,这个人曾经可闹出过人命。
丁龙见有人识趣的不再推挤自已,自信心愈发爆棚,步子也越迈越大,越迈越快。
当他冲到前方,看到霍江背着老人挡住了他的去路,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他猛地伸出手,如钳子一般,狠狠地将霍常华从霍江背上拽下,老人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痛苦呻吟。
霍江见状,睚眦欲裂,愤怒地吼道:“你干什么!”然而,还未等他有所动作,丁龙的拳头已带着呼呼风声,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腹部。霍江顿时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像虾米一般蜷缩起来,痛苦地干呕着,瘫倒在地。
“切,死东西,活该。”丁龙啐了一口唾沫,满脸不屑地转身,向着洞口飞奔而去。
霍江强忍着腹部的剧痛,挣扎着想要起身朝爷爷那跑去。可刚抬起头,就被旁边冲过来的人再次撞倒在地。
“滚,别挡道!”
“想死吗你!?”
在纵向前进的人潮中,霍江想横向去扶爷爷,根本不可能。
可他并没有放弃。
人们的叫骂声、呼喊声和脚步声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仿佛要将这山洞震塌。
霍江的身体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下一个人又一脚踩在他的脊背上,叫他根本无力动作,等人抬脚走过,他的手背又被狠狠踩踏,指骨被压的脆响,断了。
钻心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
他疼的大叫,可效果甚微。
而他的爷爷霍常华,本身就是高龄老人,被霍江背着跑路就已经让这身老骨头不适,这会儿被人用蛮力拽到地上,也摔得不轻。
但看见孙子被人揍了,撑死那身老骨头也要站起来去护着孙子。那可是他的孙子啊,放在心尖上宠着的可怜孩子,就那么无缘无故的被人打伤在地。
那人怎么可以?!
自已又怎么可以干看着?
可他注定是失败的。
人潮从左侧奔涌而来,时间并没有怜悯他这个机会。
无数脚掌坠入他的身体,挤压他的骨骼,一脚又一脚,仿佛要将这个老头嵌入地表。他的头孔真的圆大,被践踏而起的尘土疯狂挑逗着他的眼皮,但一切就如刚才的霍常华一样,是失败的。
他直愣愣的盯着一个方向,那里有一道道熟悉的声音,破开所有阻碍,伴着那令人绝望的踩踏,刺穿耳膜。
“滚开,都滚开啊!”
“我警告你们,都别动我爷爷!”
“爷爷,爷爷,您还好吗?!”
“别踩我爷爷!”
……
“算我求你们了,别踩我爷……唔!”
透骨的叫喊响彻窄道,蔓延远方。由一开始怒气满满的咒骂威胁,逐渐变成高喊却是夹着哭腔的哀求。
最后,以一声被痛苦吞没的闷哼匆匆结尾。
那是霍江被踩到头颅时被迫的噤声,是少年人脊梁破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