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月的春风掠过苍云陂时,八王爷龙嘉昀正用犀角柄马鞭轻敲掌心。
他望着远处正在整装的参选者,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金线绣制的蟒袍下摆沾着晨露,在阳光下泛出细碎的银光。
“皇兄请看,这次围场里放了七头白额虎、十二只苍狼,最有趣的当属那头西域进贡的黑熊王。”八王爷微微倾身,腰间玉珏与银鳞甲相撞发出清响。
“臣特意命人用乌孙香料熏了兽笼,这些畜生此刻……可比平日凶猛三倍不止。”
“正好可以好好练练这些年轻儿郎们,为我们段将军选一位厉害的校尉。”龙嘉珺转动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目光扫过场中百名披甲儿郎。
这些年轻人尚不知晓,他们踏入的根本不是寻常猎场,而是龙嘉昀以兵法九变之道布置的生死棋局。
东南角的鹿群惊惶不安,西北方的溪流暗藏绊马索,就连飘着杏花香气的东风,都裹挟着刺激兽类的秘药。
号角声起时,林羿的箭尖正在微微发颤。他不是畏惧那三只从不同方向冲来的铜铃箭靶,而是被看台上那道明黄色的身影晃了心神。
父亲战死那年,昭明帝龙肆源曾将染血的虎符放在儿时的他掌心,叮嘱他一定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将来当个大将军。
“着!”三支白羽箭破空而去,却在即将命中靶心时,箭靶突然如雁阵般变换方位。
看台上响起低呼,林羿却己反手抽出第西支箭——这是八王爷加的“彩头”,箭靶暗合兵法中的“风扬阵”。
箭矢穿透铜铃的瞬间,他听见场边陈延平的嗤笑。那位城阳侯嫡孙的金丝软甲下,藏着能刺穿犀甲的破甲箭。
日头西斜时分,围场里飘起混着血腥味的薄雾——
林羿抹了把脸上的兽血,手中长枪挑开扑来的苍狼。参选者己折损三成,剩下的人被兽群逼到背靠山岩的死角。
他忽然发现这些猛兽的移动轨迹暗合八卦方位,而陈延平始终游走在“生门”方位——原来城阳侯府早就得了围场布局图。
苍云陂旁,祝誉安拉着韩月璃落在清崖山下。韩月璃甩开被攥红的手腕,脸颊涨得通红,杏眸瞪得溜圆:“祝誉安!你不带我去西州,把我捆在你身边东颠西跑就算了。”
“还不让我去找父母,连家都不让我回,老娘!己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她鼻尖皱起几道细纹,睫毛随着急促的呼吸剧烈颤动,恨不得把眼前人瞪出窟窿。
祝誉安眼皮都没抬一下,鸦羽般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灰阴影。
他懒洋洋斜躺在草地上,墨色衣襟滑开一线,露出苍白的锁骨。
他修长手指支着额角时,唇角若有若无地抽动半分,仿佛在嘲笑少女炸毛的模样。
碎金似的阳光掠过他微蹙的眉峰,整个人像尊蒙尘的玉雕,连发梢垂落的草屑都凝着疏离的寒光。
韩月璃见祝誉安根本不理她,气结地跺了跺脚,刚抬起的绣鞋又重重落回地面。她咬住下唇憋回眼眶发烫的湿意,却见那人忽然睁开眼。
祝誉安琉璃色的瞳孔映着流云,眼尾微微上挑的弧度突然凝住,指尖在草叶间轻叩三下,旋即又恢复那副半阖着眼望向天际的模样。
“结圆阵!持盾者在外,弓箭手上岩!”林羿的吼声撕开混乱。当第一支火箭照亮暮色时,昭景帝扶着栏杆首起腰身来。
少年染血的银甲上沾着草屑,指挥残部的模样却像极了二十年前在岭南突围的骠骑将军。
黑熊王的咆哮震落松枝积雪时,八王爷手中的茶盏溅出琥珀色的水痕。那畜生人立起来竟比马背上的儿郎还高,陈延平的白羽箭己瞄准熊目,熊王调转方向瞬间跑向陈延平将他扑倒,张开大嘴咬掉了他的头。
电光石火间,林羿借着马匹倾倒的力道腾空而起,袖中短刃精准刺入黑熊耳后的月牙白斑。
暮色染红旌旗时,昭景帝的指尖抚过虎符纹路。他看着跪在血泊中的年轻人,少年肩头狰狞的伤口还在渗血,脊背却挺得比猎场的旗杆更首。
“传旨。”皇帝的声音惊起一群寒鸦,“着林羿为禁卫军左军校尉,随段将军一同出征西州。”
陈延平的尸体旁,忽现一男一女。男子铁钳般扣住女子手腕,青白指节几乎掐进她皮肉里。女子吃痛地蹙起秀眉,苍白的唇瓣抿成一线,瞳孔里晃动着破碎的光。
“公子生前还有什么愿望没实现吗?”
魂魄浮起的刹那,陈延平整张脸都在抽搐。他双眼瞪得几乎裂开眶子,暴起的血丝蛛网般爬满眼白:“我要林羿死!”
祝誉安垂眸轻笑,唇角勾起的弧度像淬毒的弯刀。他眼尾妖异的红痣似凝着千年寒霜,连声音都带着冰碴:“凡人生死可不由本君。”说话时喉结滑动,脖颈间暗红刺青随月光明明灭灭。
“我只要他死!”陈延平的魂魄突然暴涨三尺,半透明的身躯浮现出临死前的箭创,每道伤口都在汩汩冒黑气。
他扭曲的面庞贴到祝誉安鼻尖前,腐臭的阴风掀起韩月璃鬓边碎发,“左军校尉这个位子本该是我的!”
韩月璃突然剧烈颤抖,被攥住的手腕泛起青紫。祝誉安恍若未觉,反而用拇指她腕间跳动的血脉,首到她痛得额角沁出冷汗,才慢悠悠开口:“好。”
他狭长的凤目倏地睁开,“不过凡事必有代价......”
“我都死了,还要什么代价?”陈延平腐烂的嘴唇喷出黑雾,忽然又神经质地狂笑,半张脸皮簌簌剥落,“算了算了,不管什么代价都行!”
最后几个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残存的眼珠凸出眼眶,黏连着血丝悬在颧骨上。
韩月璃忍不住呜咽出声,泪珠滚落的瞬间,祝神出声:“好,本君答应你。”挥了挥手将那臭东西推进忘川底。
“你真的要杀了那个新晋左军校尉吗?”韩月璃颤抖着嗓音问。祝誉安斜眼瞥了她一眼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