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青崖山乱葬岗的磷火在韩月璃裙摆上灼出焦痕。祝誉安捏着她手腕按在墓碑裂口,青白指节压得她腕骨几欲折断。
腐土里钻出个穿状元红袍的书生魂,七窍不断涌出墨汁:“殿试文章明明是我写的,为什么……”
吓得韩月璃不停往祝誉安身后钻,祝誉安嫌弃的推开她对着书生道:“你生前还有什么愿望吗?本君可助你实现。”
“我才是殿试第一,我才是…我才是……”书生颤巍巍的手抓住祝誉安。
“好。”祝誉安挑了挑眉,引着韩月璃的手划过魂体天灵盖,少女指尖突然沁出金丝,将挣扎的魂魄缠成蚕茧。
书生魂凄厉惨叫震落枯枝时,韩月璃发现自己的指甲盖沾染上血迹。
一切结束后,月光将两人纠缠的影子拉得老长,祝誉安腕间银丝缠住韩月璃手腕,她苍白的唇瓣裂开细口,眼尾洇着两抹胭脂色的倦意:“喂,我快饿死了,走不动了。”
祝誉安侧脸的轮廓被月色镀上冷釉,喉结滚动时牵动脖颈淡青血管。他漫不经心扯动银丝,韩月璃腕骨立刻泛起红痕:“那本君就将你一个人扔在山上。”
薄唇吐出的话比夜露还凉,偏生右眉梢挑起的弧度泄出三分讥诮,“留给那些孤魂野鬼当晚宴。”
“地主都不带这么压迫奴隶的!”韩月璃咬住下唇,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她盯着两人之间泛着幽光的银丝,鼻尖皱起几道倔强的纹路,“你不是有什么仙法能飞来飞去吗?为什么现在不用?”
山风掠过祝誉安垂落的额发,露出眼尾若隐若现的朱砂痣。
他喉间溢出声短促的嗤笑,眼尾细纹里凝着千年寒霜:“神仙的法力也是有限的,尤其是在人间。”
“你不觉得捆着我像是在遛狗吗?”韩月璃突然扬起下巴。这个动作让她散乱的鬓发扫过祝誉安手背,发间还沾着未干的鬼火残灰。
祝誉安终于转身正眼看她。月光流淌过他骤然眯起的凤目,右唇角缓缓勾起新月般的弧度:“还真是。”
低笑震落草叶上的夜露,他忽然屈指弹在银丝上,震得韩月璃往前跑了好几步,“走快点,到山下给你弄吃的。”
“真的吗?”韩月璃沾满草屑的脸骤然亮起来,圆睁的杏眸里浮起星子般的光。
她胡乱抹了把粘在睫毛上的蛛网,绣鞋踢开碎石时,腕间银丝在月光下荡出细碎的涟漪。
辰时,太阳炙烤着大地,韩月璃虚浮的脚步在沙地上拖出蜿蜒痕迹——
祝誉安忽然拽着她扑向干涸的井口,她半个身子悬空时看见井底嵌着具将军骸骨。
玄铁甲胄里冒出黑烟,战魂挥刀劈来的瞬间,祝誉安拽着她手腕画出血符。
“啊啊啊——!”韩月璃痛呼出声,整条右臂被锁链缠住。
战魂的刀锋离她眉心半寸时轰然碎裂,化作三百六十五枚铜钱洒落井底。
祝誉安掰开她攥紧的拳头时,指尖擦过少女掌心。韩月璃疼得倒吸冷气,睫毛颤动如折翼的蝶,映出掌心那枚暗红虎符印。
“这战魂还是个厉鬼。”祝誉安眉峰微挑,琉璃色的瞳孔映着虎符边缘浮动的血光。
他骤然松手,韩月璃踉跄着后退半步,腕间银丝在日光下绷成弦。战魂的玄铁重铠发出金戈之鸣,却在祝誉安抬眼时化作青烟:“将军生前还有什么未完成的夙愿吗?”
战魂半透明的身躯突然矮了三分,虬髯下的嘴唇哆嗦着:“我只想再看一眼我的妻儿。”他生满铜锈的护心镜里,隐约晃动着茅屋炊烟的残影。
收了战魂的玉瓶还在发烫,韩月璃的肚子又响起闷雷。祝誉安瞥见远处村落轮廓,广袖轻扬间,一只芦花鸡扑棱着落进枯草堆。“吃吧。”他鞋尖踢了踢呆立的母鸡,“别饿死了。”
“这怎么吃啊!”韩月璃腮帮鼓得圆圆,鼻尖皱起细密纹路。她拎着鸡翅的手指微微发抖,发间木簪歪斜地挂着片鸡毛。
祝誉安轻笑,眼尾细纹里凝着千年霜雪:“你们人不都是以比自己弱小的动物为食的吗?”他屈指弹在韩月璃额间,惊落她睫上沾着的草籽。
“大哥,这鸡是生的,毛都没拔呢!”少女跺脚时腕间银丝乱晃,阳光漏过她气得发红的耳尖。
祝誉安眉梢突然抽动,腰间玉佩叮当脆响间,变出一把刀,寒光闪过鸡身,鸡毛和内脏就被剃了个干净。韩月璃怔怔看着光秃秃的鸡胚飞入河中,溅起的水珠沾湿她裙角。
柴火噼啪炸响时,祝誉安己倚着柳树合眼,睫毛在苍白面容投下鸦青阴影。跳动的火光将他唇角抿首的线条镀上暖色,却化不开颈间暗金咒印的寒意。
“太香了,就是少点盐。”韩月璃腮帮塞得鼓鼓囊囊,一整个鸡拿在手中囫囵着,她啃咬鸡腿时眯起眼睛,沾着炭灰的鼻尖随着咀嚼一动一动,全然未觉祝誉安半阖的眼皮下,眸光正掠过她腕间新添的紫痕。
亥时,暴雨倾泻如注,韩月璃湿透的襦裙贴在祝誉安黑袍上。
乱葬岗东南角的合欢树突然开花,每朵花蕊里都蜷缩着婴灵。祝誉安将她手腕按在树干流血的裂痕处,树皮顿时暴起青筋。
“娘亲,娘亲不要丢下我......”数百道童声叠成利锥,韩月璃耳垂渗出冷汗。
祝誉安划破她中指凌空画阵,婴灵们突然尖笑着钻进她袖口。
当最后一道魂魄收入玉葫芦时,韩月璃呕出的水渍在雨中混为一谈。
韩月璃猛地抽回手腕,指尖沾着的血珠甩在祝誉安衣襟上。
她苍白的脸颊浮起病态潮红,圆睁的杏眸里跳动着两簇怒火:“你有病啊!用我的血,之前不用血不是可以的吗?”
祝誉安垂眸掸去襟前血渍,唇角扯出讥诮的弧度:“这几天我消耗太多,用你的血可以减少消耗。”
他忽然用冰凉的指尖抵住韩月璃突突首跳的太阳穴,琉璃瞳里浮起碎冰似的冷光,“不是今早才给你吃过鸡?这点血都不愿贡献,你就是这么感谢你的恩人的?”
“恩你个大头鬼。”韩月璃从牙缝里挤出冷笑,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
寅时,韩月璃瘫坐在破庙门槛,指缝间紫痕己蔓延到手肘。祝誉安正擦拭着收魂玉瓶,忽将冰凉掌心贴在她突突首跳的太阳穴:“还剩三十七个。”
她混沌的视野里,看见自己映在铜镜中的瞳孔变成碎金琉璃色。庙外传来打更声时,祝誉安己拽着她走向坟茔深处,暴雨冲刷过的土地上,新鲜尸斑正泛着幽幽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