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谢紫芙。
寒衣宴那晚从林府回来,她满心都是林青黛那句“你是中毒,并非生病”的断言。
还有那句更让她心惊肉跳的猜测——她母亲的死,或许也与毒有关。
马车刚在自家院门前停稳,她一脚还未踏实,便见一人从垂花门内迎了出来。
是吉嬷嬷,她继母段氏身边最得力的管事嬷嬷。
吉嬷嬷见了她,只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
“大小姐,夫人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有话问您。”
那语气,一如既往的公事公办,听不出半分温情。
谢紫芙心头一沉。
这么晚了,这位“母亲”找她,会有什么事?
她的这位继母段氏,是她嫡亲的姨母,生母过世三年后嫁入谢家的。
当年母亲病重,段氏尚是寡居之身,衣不解带地在榻前照料。
父亲感念其情深,又不忍年幼的她失了母亲的庇护,便在母亲丧期过后,将段氏迎进了门。
段氏进门时,还带着与前夫所生的儿子,谢芜华。
入府后,又为父亲生下了一个女儿,便是如今八岁的谢白芷。
旁人都道段氏贤惠,对她这个前头姐姐留下的女儿视若己出,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然而,那份看似完美的关怀,却总让谢紫芙感到一种莫名的窒息。
仿佛精致的笼子,让她对着这位名义上的母亲,心中始终横亘着一层难以言说的疏离与警惕,怎么也亲近不起来。
平日里,若无必要,她也很少踏足段氏居住的正院。
今夜这突如其来的传唤,让她心生警惕。
“回去后,小心府邸的任何一个人!”
林青黛那郑重无比的叮嘱,此刻如警钟般在她耳边不断敲响,一声比一声急促。
“知道了。”
她压下心中的纷乱思绪,跟着吉嬷嬷,穿过幽深的回廊,往正院而去。
段氏院中灯火通明。
她端坐在上首,手中捧着一盏参茶,见谢紫芙进来,脸上露出一抹惯常的温和笑意。
“紫芙回来了,宴上可还热闹?”
声音柔婉,带着长辈特有的关切。
谢紫芙依着规矩行了礼。
“见过母亲。"
“宴席尚可。”
“坐吧。”段氏指了指下首的绣墩,“这么晚了叫你过来,是有些话想问问你。”
谢紫芙依言坐下,身姿端凝。
“母亲请说。”
“今日在林府都看到了那些人,可是见到了那位林三小姐?”
段氏呷了口茶,目光落在她脸上。
问题看似随意,谢紫芙却不敢掉以轻心。
“是,见到了。”
“哦?那位林三小姐,近来城中关于她的传闻倒是不少呢。”
段氏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状似闲谈般说道。
“都说她小小年纪,医术竟是了得?”
“还听闻广化侯府小侯爷那般棘手的眼疾,都是她妙手回春给治好了?”
“紫芙,你在宴上见了她,可知此事是真是假?”
段氏语气越发和缓,眼底的探究却未减分毫。
谢紫芙心中微动。
这位母亲,平日里对这些府外之事可没这般上心。
“女儿听闻确有此事,但并未亲见小侯爷眼疾恢复的情形。”
段氏脸上的笑容深了些。
“你这孩子,身子骨本就弱,今日在宴上那么久,可有觉得哪里不舒坦?”
那关切的眼神,看得谢紫芙心中发冷。
“多谢母亲费心,女儿一切都好,只是略感疲乏。”
“我听说,你近来与那位林三小姐,似乎走动颇为频繁?”
终于问到点子上了。
谢紫芙面上依旧平静。
“林三小姐于医道颇有见地,女儿顽疾缠身,向她请益一二,亦属人之常情。”
“哦?那她可曾为你诊脉?”段氏微微倾身。
“不过是寻常问安,闲话了几句罢了。”谢紫芙答得滴水不漏。
关于中毒之事,她一个字也不会多说。
段氏凝视她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
“你这孩子,就是性子犟。身子不爽利,就该多请几位太医仔细瞧瞧才是。”
“林家那位三小姐,终究年纪轻轻,行医的日子也短,万一……”
话未说完,其中的意味却不言而喻。
谢紫芙垂下眼睑,遮住眸中的冷意。
“女儿信得过林三小姐的医术。”
也远比相信那些只会开些温补方子,却连她病根都摸不清的太医要强。
段氏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几乎微不可察。
“罢了,你既信她,我也不便多言。”
“只是紫芙啊,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母亲总是为你操心的。”
“对了,今日林府认亲,那位林京墨成了二小姐,听说还当场由淑妃娘娘做主,与景王殿下定了亲事?”
话题转得突兀,谢紫芙却隐约觉得,这才是她今晚真正想打探的。
“确有此事。”
“这林家啊,近来可真是风光与是非并存呐。”
段氏摇了摇头,面上是恰到好处的感慨。
“夜也深了,你早些回去歇着吧。明日,我让厨房给你炖些燕窝粥送去。”
谢紫芙起身告退。
“多谢母亲,女儿告辞。”
走出段氏那灯火辉煌的院子,晚风吹过,谢紫芙只觉遍体生寒。
这位继母的一言一行,都像是在演戏。
林青黛说得对,敌人,或许就在身边。
她谢紫芙,绝不会再任人摆布。
想到明日林青黛便会前来为自己详查,她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期待与孤注一掷的勇气。
宁芙阁内,灯火摇曳。
段嬷嬷在窗边来回踱步,每听到一丝风吹草动,便伸长了脖子望向院门。
夜色己深,大小姐竟去了那么久。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手心都攥出了汗,帕子都湿透了半块。
终于,院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轻盈却带着几分沉稳。
謝紫芙一踏入暖阁,段嬷嬷便急急迎了上来,声音都有些发紧。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她先上上下下打量了謝紫芙一番,见她神色尚算平静,才略微松了口气。
“夫人那边没为难您吧?”
她问的不是林青黛的诊断,而是那位继母段氏,可见其心中顾忌之深。
謝紫芙摇了摇头:“母亲只是问了些宴上的事。”
段嬷嬷这才将心放下一半,随即又紧张起来。
“那位林三小姐,她怎么说您的身子?”
謝紫芙面色平静,只对身旁的丹兮递了个眼色。
丹兮默契地点头,她脚步轻盈地走到门边,先是侧耳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确认无人。
又迅速扫视了一遍窗棂格扇的缝隙,确保万无一失。
这才将房门轻轻合上,还细心地落了内栓。
段嬷嬷看着丹兮这一连串小心翼翼、如同提防大贼的举动,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小姐,这到底是怎么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