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黛送走谢紫芙后,己是暮色西合。
梅峰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她身侧,声音一如既往地平淡无波:“三小姐,属下需请辞数日。”
林青黛微怔,停下脚步看他:“何事?”
这些时日相处,她己习惯了梅峰的默默守护,此刻他突然要离开,倒让她有些始料未及。
“家母祭日将近,”梅峰言简意赅,“往年此时,太子殿下皆会准许。今年随侍小姐左右,特来禀明。”
原来如此。
林青黛心中了然,点了点头:“应该的,你去吧。需几日?”
“五六日便回。”
“好。”林青黛应允。
梅峰抱拳一礼,身形晃动间,便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渐浓的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梅峰离开后,林青黛带着望月,乘马车返回林府。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恋恋不舍地从天际隐去,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咕噜”声。
马车刚在林府大门前停稳,林青黛便透过车窗的缝隙,瞥见府门前的石阶上蜷缩着一个熟悉而又显得格外单薄的身影。
那佝偻的背影,那浆洗得发白、补丁叠着补丁的粗布衣衫。
她的心猛地一沉,连呼吸都似乎停滞了一瞬。
是铁牛叔!
前世,她还是那个在乡野间挣扎求生的孤女林京墨时,养父母早逝,是邻居铁牛叔一家给了她诸多照拂。
铁牛叔以打猎为生,为人憨厚朴实,心肠热络。
他家境并不宽裕,却时常将猎来的野物分与她。
见她孤苦无依,他那性子爽朗的婆娘更是将她视如己出,她也常常领着铁牛叔的女儿二娃在山间田埂上嬉闹。
那段艰辛却也夹杂着暖意的时光,是她颠沛流离的生命中为数不多的亮色。
后来她凭借一手医术在乡间略有薄名,铁牛叔一家也因故搬离了原先的村落,自此便断了音讯。
万万没有想到,竟会在此刻,此地,以这般光景重逢。
林青黛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在望月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眼前的铁牛叔,比记忆中苍老了何止十岁。
头发己然花白稀疏,被寒风吹得凌乱不堪,脸上布满了沟壑般的皱纹。
那双曾经闪烁着淳朴光芒的眼睛,此刻也浑浊不堪,盛满了焦灼与无助。
他正跪在冰冷坚硬的石阶上,对着那两扇紧闭的朱漆大门,一声声地叩首,口中带着哭腔喃喃哀求。
“求求各位大爷行行好,让老汉见见二小姐吧!”
“林京墨小姐,老汉有天大的急事啊!”
府门旁倚着几个百无聊赖的家丁,对铁牛叔的苦苦哀求置若罔闻。
其中一个甚至还嫌恶地皱了皱眉,不耐烦地斥道。
“哪里来的老乞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二小姐是何等金枝玉叶的人物,也是你这等腌臢货色想见就能见的?”
“赶紧滚,赶紧滚,莫要污了林府的门楣,听到了吗?”
家丁刻薄尖酸的话语像针一样扎在林青黛心上。
她看着铁牛叔卑微到尘埃里的姿态,一股难言的酸楚与微薄的怒意自心底翻涌而上。
她知道,铁牛叔苦苦哀求要见的“林京墨”,是他记忆中那个受过他恩惠的乡野丫头。
他哪里知道,如今占据着林京墨身体的那个灵魂,是丞相府娇生惯养的嫡女。
又怎会认他这个一身泥土气息的庄稼汉?
林青黛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温婉,缓步上前:“老人家,您这是……”
铁牛叔听到声音,布满泪痕的脸缓缓抬起,带着几分茫然看向眼前这位衣饰素雅、气质清冷的年轻女子。
“姑……姑娘,您是?”
“我是林府的三小姐,”
林青黛的声音轻柔却清晰,“老人家,您寻二小姐有何要事?”
“若是不嫌弃,不妨与我说说,或许我能帮上些忙。”
铁牛叔一听是林府的小姐,浑浊的眼中骤然闪过一丝希冀的光芒,但旋即又黯淡下去,他哽咽着说道。
“三小姐,老汉是来求二小姐救命的啊!”
“二小姐林京墨,她以前在乡野的时候,与老汉是邻居,老汉一家也曾照应过她几分。”
“如今老汉家里出了大事,实在是走投无路,才厚着这张老脸来求她。”
“可这府上的大爷说,二小姐压根儿就不认得什么铁牛?”
他越说越是伤心,声音也带上了绝望的颤抖,“她怎么能……怎么能忘了呢?”
林青黛的心尖微微刺痛。
林京墨自然不认得,因为她根本就不是原来的那个她了。
“老人家,二姐姐她或许是一时繁忙,未能想起。”
林青黛小心翼翼地措辞,尽量不泄露分毫真相。
“您先别急,有事慢慢说。我叫林青黛,您若信得过我,与我说也是一样的。”
望月在一旁看着,心中亦是泛起不忍,她轻轻扯了扯林青黛的衣袖,低声道。
“小姐,外头风硬,天也冷了,不如请老人家到暖和些的地方说话吧?”
林青黛看了一眼铁牛叔冻得发紫的嘴唇和那身单薄的衣衫,点了点头,转向铁牛叔,柔声问道。
“老人家,您看您,衣衫都被露水打湿了,晚膳可曾用过?”
铁牛叔连连摆手,声音沙哑地不成样子。
“哎哟,三小姐,老汉哪里还有心思吃饭呐!”
“我那婆娘快要不行了啊!她要是一走,就剩下我一个孤老头子,往后的日子可怎么熬啊?”
说着,他老泪纵横,悲从中来,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林青黛闻言,秀眉微蹙。
不对,她记得清楚,铁牛叔膝下有一子一女,即便铁牛婶真有什么不测,也断然说不出只剩下他一个孤老头子的话来。
此事,定有蹊跷。
林青黛心头一紧,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平静无波,只轻轻问道。
“老人家,你叫什么名字,可信得过我?”
铁牛叔怔怔地看着林青黛,看着她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眸。
那眼神中没有丝毫嫌弃与敷衍,反而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真诚与力量。
他心中那点仅存的希望仿佛被重新点燃。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好!好!老汉信三小姐!老汉大名叫周铁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