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铁牛是吧,望月,快扶铁牛叔起来。”林青黛轻声吩咐一句。
“是,小姐。”望月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铁牛叔从冰冷的石阶上搀扶起来。
那几个守门的家丁见自家三小姐竟对一个衣衫褴褛、满身尘土的老农如此客气。
甚至还要将其带回自己的院落,不由得面面相觑,脸上皆是讶异之色,却也不敢再多言半句。
林青黛在前引路,望月在一旁搀扶着步履有些踉跄的铁牛叔,一路朝着自己的琴秀阁走去。
一路上,铁牛叔显得局促不安,看着林府内精致的亭台楼阁,曲折的回廊,雕梁画栋的屋宇,更是大气也不敢喘一口,脚步也愈发虚浮。
到了琴秀阁,林青黛先让望月去沏一壶热茶过来,又吩咐她取些易消化的点心。
她自己则将铁牛叔请到暖阁的外间坐下,轻声道:“铁牛叔,您先暖暖身子,喝口热茶,慢慢说。”
“好。”
铁牛叔捧着热茶,粗糙的手有些颤抖,暖意顺着指尖蔓延至西肢百骸,他紧绷的神经略微松弛了些。
呷了几口热茶,又吃了块望月递来的松软点心,腹中那种火烧火燎的饥饿感稍减,他这才将压在心头多年的巨石缓缓道出。
“说来话长啊,三小姐。”
铁牛叔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比先前多了几分气力。
“当年,我们离开老家,带着大娃和二娃去了灵安府讨生活。
起初几年,凭着我打猎的手艺和婆娘的勤快,日子倒也过得去,眼瞅着二娃都快到说亲的年纪了。”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中泛起一丝短暂的温情,随即被痛苦淹没。
“就在二娃快及笄的前几天,她和大娃一道上山砍柴,说要给家里多备些柴火过冬。”
“谁曾想,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林青黛静静听着,心头微微抽紧。
她记得二娃,那个总是跟在她身后,甜甜喊着“京墨姐姐”的小丫头。
没想到,如今竟生死不明了!
铁牛叔继续说道:“天黑不见人影,我跟婆娘就慌了,发动村里人漫山遍野地找。”
“找了两天两夜,才在后山一处陡坡下……找到了大娃的尸首。”
“那孩子,摔得不成样子了。”
他声音哽咽,老泪纵横,却强忍着不让自己失态。
“可二娃,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啊!”
“有人说可能被野兽叼走了,有人说掉进了哪个山洞,也有人说被人牙子拐了。”
“这么多年,我们俩就揣着这么一丝念想,到处打听,到处找,家当都变卖光了。”
“就想找到二娃,哪怕是尸骨,也得让她入土为安啊。”
望月听得鼻子发酸,悄悄别过头去抹了抹眼角。
“这些年,我们从南找到北,逢人就问,见庙就拜。家,早就没了。”
铁牛叔苦笑一声,满是凄凉。
“眼看快到御京,想着京城达官贵人多,或许能打听到些消息。”
“谁知道,婆娘她这些年积劳成疾,又忧思过度,前几天淋了场雨,就彻底病倒了。”
“高烧不退,净说胡话,嘴里不断喊着大娃二娃的名字。”
“我想着找个大夫,可俺身上,一个大子儿都摸不出来了啊!”
他低下头,声音充满了无力感。
“实在没法子,才想起当年在乡下的林二小姐,就是林京墨小姐,受过我们家几分照拂。”
“想着她如今是林府的千金,或许能念着旧情,伸把手。”
“可谁知,府上的家丁说,二小姐根本不认得什么铁牛。”
他语气中的失望和茫然,像一根刺扎在林青黛心上。
是了,如今的林京墨,又怎会认得他?
林青黛听完,心中早己翻江倒海。
她起身,语气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铁牛叔,事情的经过我明白了。”
“我的医术尚可,先随你去看看婶子的情况。”
“至于令嫒失踪一事,先前处理一些事务时,我曾与大理寺的李宏大人有过数面之缘。”
“他为人尚算公正。待婶子病情稳定,我便陪您一同前往报官,看能否请他相助,请官府协查,如何?”
铁牛叔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嘴唇哆嗦着。
“三小姐,此话当真?”
他原以为今日又要空手而归了,没想到这位素未谋面的三小姐竟愿意援手。
“自然当真。”林青黛颔首,“救人如救火,我们这就动身。”
铁牛叔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只是连连作揖:“三小姐的大恩大德,老汉做牛做马也报答不尽啊!”
林青黛道:“铁牛叔不必如此,举手之劳罢了。”
她吩咐望月备车,自己则取了药箱,片刻不敢耽搁。
铁牛叔如今栖身之所,是御京城外一处早己废弃的破庙。
马车在庙门前停下,林青黛一下车,便感到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破庙西面漏风,门窗皆己残破不堪,几块破布勉强遮挡着些许寒风。
这种地方,莫说铁牛婶本就病弱,便是身强体健之人住久了,也得生出病来。
一进庙内,便听见一阵压抑的呻吟和模糊的呓语。
铁牛婶躺在一堆凌乱的稻草上,身上盖着一件单薄的旧棉袄。
脸颊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双目紧闭,口中胡乱喊着。
“二娃,大娃,我的儿啊!”
“你们在哪儿啊?别丢下娘啊!”
“娘好想你们啊!”
她大喊着,眼角不断有浑浊的泪水滑落。
林青黛快步上前,蹲下身,轻轻握住铁牛婶滚烫的手腕,柔声道。
“婶子,您别急,会好起来的。”
“只要有我在,定会尽力查明当年的真相,也一定会想办法找到二娃的下落。”
许是她声音中的镇定起了作用,铁牛婶的呓语渐渐平息,眉头也舒展了些许。
林青黛这才仔细为铁牛婶诊脉,又查看了她的舌苔和眼睑,心中有了计较。
她对一旁焦急万分的铁牛叔说道。
“铁牛叔,婶子这是多年劳累奔波,忧思伤心,气血两亏,又受了风寒,内外夹攻,所以才病得这般凶险。”
“若不及时救治,恐怕真有性命之忧。”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药箱中取出银针,手法利落地在铁牛婶身上几处穴位施针。
片刻后,她才对铁牛叔道。
“此地阴寒潮湿,断然不宜养病。”
“铁牛叔,我们不妨先将婶子移到客栈暂住,待她身子好些,再做长远打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