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院的烛芯爆了个灯花,林碧婉的睫毛在账册上投下细碎的影。
她捏着半片干枯的茉莉花瓣,指尖被纸页硌得发疼——这是生母房里常用的香粉原料,三年前母亲故去时,她在妆匣底也见过同样的花瓣。
系统提示音在耳畔轻响:"异常账目集中于丙戌年三月至丁亥年腊月,宿主需重点核查药材、田租、妆奁三册。"
她翻到丙戌年三月的药材账,笔锋陡然一顿。
账面记着"野山参十支,每支五十两",可底下批注的库管签字却歪歪扭扭,像是被人按着手写的。
再往后翻,同一页的"阿胶二十斤"后面,竟叠着两行数字,一行淡墨写"十二斤",一行浓墨盖着"二十斤"——分明是事后篡改。
"春桃。"她喊得轻,窗边打盹的小丫鬟立刻惊醒,"去请李大夫来,就说我这有本旧药方要请教。"
李慎之来得很快,青布药囊在廊下撞出细碎的响。
他掀帘进来时,正见林碧婉捧着本《礼记·内则篇》,朱笔在"家宰执算,以逆群吏之征令"一句下画了道粗线。"大姑娘唤我?"他拱手,目光扫过案上摊开的账册,瞳孔微微收缩。
"李大夫在侯府当差十年,可还记得丙戌年三月的药材采买?"林碧婉将账册推过去,"这野山参的斤两,和您记录的药房领用量对不上。"
李慎之的手指抚过那行篡改的字迹,喉结动了动:"那年...老夫人犯了寒症,王夫人说要进补,确实催着采买过野山参。可当时我去库房领药,只见到六支。"他从药囊里摸出个旧本子,翻到某一页,"这是我每日登记的用药量,野山参总共用了五支,余下那支...被王夫人的陪房周妈妈抱走了,说是要送她娘家病弱的弟弟。"
林碧婉的指甲掐进掌心。
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检测到虚报金额三百二十两,关联米铺'福来居',东家登记为'周记'。"她翻开另一本田租账,果然在丁亥年五月的条目里,"福来居"的米粮进项被记成了"佃户代交"。
"李大夫。"她突然抬头,眼尾弯出笑意,"这些账册我想抄个副本,您说...用朱砂笔抄是不是更清楚?"
李慎之看着她眼底明灭的光,觉得眼前的姑娘变得不一样了。
他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账页,声音放得极轻:"姑娘抄账时,不妨在'福来居'三个字下画道暗线——我记得周妈妈的弟弟,小名叫福来。"
二更梆子响过三遍时,春桃端来的桂圆汤早凉透了。
林碧婉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望着案上整整齐齐码着的三本抄本,每本背面都用小楷标着"药材差五支""阿胶虚报八斤""米铺月入二十两未入账"。
窗外的寒梅影子被风吹得摇晃,像极了王氏房里那盏掐丝珐琅灯。
"姑娘,正院的周妈妈来了。"绿枝掀帘的手在抖,"说王夫人请您过去,现在。"
正院的鎏金香炉烧着沉水香,王氏斜倚在美人榻上,银护甲敲着茶盏,叮咚声像敲在人心口。"婉姐儿,你这两日在库房翻得热闹。"她端起茶盏抿了口,"侯府的内务,到底是我在管。"
林碧婉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指尖轻轻着袖中抄本的边缘。"母亲教训的是。"她突然抬头,从怀里摸出本《女则·治家篇》,"只是上月十五,父亲在祠堂说过'若主母倦怠,可令嫡女协理'。
这《女则》里也写着'治家不可专断,当集众议'。"
王氏的茶盏"啪"地磕在案上,茶沫溅在锦缎椅披。
她盯着林碧婉手中的书,突然笑了:"你倒是会找由头。"话音未落,院外传来老嬷嬷的通报:"老太君传话,明日巳时,让大姑娘和夫人去松鹤堂。"
林碧婉望着王氏骤白的脸,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
春桃捧着锦盒进来时,她瞥见盒底露出半页抄本的边角——那是她连夜整理的账目对比表,用朱砂笔圈着最刺眼的几个数字。
窗外的寒梅在夜色里静立,枝头结了层薄霜。
林碧婉望着案头那半片茉莉花瓣,突然想起生母临终前说的话:"这侯府的天,总得有人掀开来看看。"
明日巳时的阳光,该照在松鹤堂的金砖上了。
松鹤堂的金砖被晨露浸得发凉,林碧婉跟着王氏跨进门槛时,鞋底与地面相碰发出细碎的响。
正首的酸枝木椅上,林老太君端坐着,银簪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她膝头摊着本《女诫》,指尖却压在摊开的账册上——正是林碧婉昨夜用朱砂笔标红的那本。
王氏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原以为不过是个黄毛丫头的小打小闹,首到方才看见春桃捧着锦盒进来时,盒底露出的朱笔痕迹,才惊觉那丫头竟真把十年前的旧账翻了个底朝天。
此刻她强撑着笑意福身:"母亲今日怎的起得这般早?"
"起得早的人,才能看清家里的蛀虫。"林老太君的声音像浸了冰的铁,"婉丫头,把你整理的东西呈上来。"
林碧婉喉头动了动。
袖中那半片茉莉花瓣硌得手腕生疼,像生母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这是她昨夜特意收进袖中的,当作底气。
她上前两步,将锦盒放在案上,掀开盒盖时,十二张对比表依次展开,每张都用朱笔圈着刺目的数字:"这是药材账与医官领药记录的比对,丙戌年虚报野山参五支,阿胶八斤;这是田租与米铺'福来居'的进项核对,丁亥年至今,共私扣佃租银一千二百两;还有这张......"她指尖点在最后一张表上,"上月冬衣采买,账记三十匹湖绉,实则只发了二十匹,余下十匹的银钱,进了周妈妈的私房。"
王氏的耳尖瞬间泛白。
她望着那些朱红圈注,突然想起昨日李慎之来请示药材事宜时,目光在她脸上多停了半刻——原来那大夫早被林碧婉策反了!
她强作镇定:"这些都是旧账,许是下头人手脚不干净......"
"《礼记·内则》有云:'家宰执算,以逆群吏之征令。
'主母总揽内务,下头人犯的错,自然该主母担着。"林碧婉垂眸,声音却像淬了刃,"上月父亲还说,'治家当明察秋毫',母亲难道忘了?"
林老太君的指节叩在案上,震得茶盏跳了跳:"婉丫头说得是。"她抬眼看向王氏,"你管家这么多年,倒教出这许多手脚不干净的奴才。
即日起,每月初一、十五的采买账册,由碧婉核对;各院月例银,也由她过目。"
王氏只觉一阵眩晕。
她扶着椅背站稳,勉强扯出笑:"母亲教训的是,婉姐儿既愿为我分忧,我自然高兴。"可她攥着帕子的手在抖,帕角的并蒂莲被绞成了乱麻。
松鹤堂的晨钟响过三遍时,林碧婉跟着王氏退出正厅。
王氏的裙角扫过门槛,带起一阵风,将案上的账册吹得哗哗翻页,恰好停在那页被篡改的阿胶记录上。
林碧婉望着王氏挺首的脊背,想起系统方才的提示:"检测到目标人物情绪值-70,报复倾向+45"——她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较量开始。
映月阁的月亮爬上东墙时,王氏房里的鎏金香炉烧得正旺。
林芷兰捧着盏参汤站在榻前,看王氏将茶盏砸在地上,青瓷碎片溅到她绣鞋边。"母亲莫气。"她温声劝,"那小蹄子不过捡了几本旧账做文章,若能把原始账本烧了......"
王氏的动作顿住。
她盯着林芷兰眼底的阴鸷,突然笑了:"到底是我养的好女儿。"她抚着鬓边的珍珠簪,"明儿夜里,你让周妈妈去库房,把那几箱旧账......"
窗外的竹影晃了晃。
墙根下,穿青布短打的小厮缩了缩脖子,摸出怀里的竹筒——这是蒋承霄留在侯府的暗桩,专司探听内宅动静。
他听清"库房""寅时三刻""火盆"几个字,便猫着腰溜出后巷,腰间的铜哨在夜风里没发出半分响。
林碧婉在烛下翻《唐律疏议》时,春桃捧着个檀木匣进来,匣底压着张素笺。
她展开信笺,蒋承霄的字迹如刀刻:"寅时三刻,库房有火。"
她的指尖在"火"字上顿了顿,突然想起前日在库房看到的霉味旧账——那些原始账本若被烧毁,她手中的对比表便成了无本之木。"春桃。"她喊得急,"去叫张管事、陈妈妈来,要嘴严的。"
子时三刻的侯府静得能听见更夫的梆子声。
林碧婉带着西个管事摸黑进了库房,灯笼用红布蒙着,只漏出一线光。
她指着最里层的樟木箱:"把这些账本全搬去祠堂。"张管事犹豫:"祠堂......"
"祖宗面前最是干净。"林碧婉掀开箱盖,霉味混着樟木香涌出来,"搬过去,明早我要当着老太君的面,把账本供在香案上。"
次日卯正,前院议事厅里飘着沉水香。
林碧婉站在老太君下首,望着王氏泛青的脸,将最后一本账册放在案上:"这些原始账本,昨日己请祖宗过目。"她抬眼时,正撞进王氏淬了毒的目光——那目光像根细针,扎得她后颈发疼。
散厅时,王氏的帕子绞得变了形。
她望着林碧婉被众人簇拥着离开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窗外的麻雀扑棱着飞过廊角,她突然喊住林芷兰:"去把周妈妈叫来。"声音轻得像片落在水面的叶,"有些事,该做个了断了。"
晚风吹起议事厅的门帘,吹得案上的账本哗啦作响。
林碧婉摸着袖中那半片茉莉花瓣,听见系统提示音在耳畔响起:"检测到目标人物敌意值+60,建议宿主提高警惕。"她望着王氏离去的方向,嘴角勾起半分笑——这侯府的天,才刚刚要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