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与火重量的声音,如同惊雷,在她灵魂深处炸响!
毒己入骨入心!
何止是巴图!何止是那些中毒的族人!是整个鹰骨部落!是被毒盐侵蚀的躯体,是被恐惧和绝望吞噬的心灵!是外面那些如同跗骨之蛆、带来毁灭的黑甲卫!
解毒者…解毒者…
沈知微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浓重的血腥和汗味灌入灼痛的肺部,剧烈的刺痛反而让她混乱的头脑瞬间清明!求生的本能和法医的冷酷理智,如同两股绞紧的钢索,勒住了即将崩溃的意志!
活下去!
她不能死在这里!父亲的谜团尚未解开!北疆金印的秘密还在怀中!狼堡的毒盐仍在荼毒生灵!她要活下去!她要带着这些人…活下去!
“咳…咳咳…” 角落里,巴图虚弱的咳喘声再次响起,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衰竭感。这一次,他咳出的不再是暗绿的血沫,而是粘稠的、带着诡异暗紫色泽的血块!他那只浸泡过醋液、灰蓝色纹路略有消退的右手,指甲根部竟开始渗出浑浊的、带着硫磺甜腥味的黄水!皮肤下,几道更深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暗青色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出来!
“巴图!我的儿子!” 少年母亲惊恐的哭喊撕心裂肺。她扑过去,试图用手去擦那些渗出的黄水,却被那刺鼻的恶臭熏得几欲呕吐。
卓雅站在老萨满身后,脸色同样惨白,但看到巴图急剧恶化的症状,她眼底深处却飞快地掠过一丝隐秘的、扭曲的快意和解脱。看吧!我就知道!妖女的手段只会加速死亡!她嘴角甚至不受控制地微微抽动了一下,仿佛在无声地冷笑。
沈知微的心沉到了谷底。绿荧石粉引毒,醋液吸附,终究只是杯水车薪!强行拔出的毒素如同捅了马蜂窝,引发了更深层沉积的毒素更猛烈的反噬!巴图的身体,正在从内部开始腐烂!这是毒盐深入骨髓脏腑的标志——骨毒爆发!
时间!她需要时间!需要更精准的解毒方案!需要…这卷医书上更深层的秘密!
她的目光如同鹰隼,猛地扫向身侧摊开的鹰骨医书。跳跃的火光下,那些古老扭曲的暗红色图纹仿佛在燃烧。她的右手,不顾左臂的剧痛麻木,猛地探出,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死死按在兽皮卷轴中那幅复杂的人体骨骼图上!
她的指尖,精准地戳在脊柱中央、一个被特殊暗红色线条标记、旁边画着狰狞黑甲虫的骨骼节点上!同时,她的目光如同激光,瞬间锁定在卷轴边缘那株开着细碎蓝花的奇异植物图案上!
“…骨…毒…在…髓…” 沈知微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穿透混乱的奇异力量,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拔…毒…如…抽…髓…需…引…药…归…经!”
她的手指猛地从脊柱节点滑向那株蓝花植物,再指向兽皮上那幅用星辰轨迹连接草药与脏腑的玄奥星图!动作决绝,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醋…三…倍…浓!” 她厉声喝道,目光如电射向呆滞的卓雅,“…取…蓝…星…草!捣…汁!混…入!”
蓝星草?卓雅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荒谬!那是什么鬼东西?她听都没听过!这妖女果然在胡说八道!她下意识地看向老萨满,寻求否定。
然而,老萨满浑浊的瞳孔在听到“蓝星草”三个字时,骤然收缩!握着骨杖的枯手猛地一紧!浑浊的黄宝石光芒狂闪!她死死盯着沈知微指向的那处植物图案,又猛地抬头看向沈知微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疯狂,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洞悉真相的笃定!
“取…来!” 老萨满的声音干涩得如同枯枝断裂,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命令,狠狠砸向卓雅!她的目光如同冰锥,刺穿了卓雅所有的侥幸和质疑。
卓雅浑身一颤,如同被鞭子抽中。巨大的屈辱和难以置信让她嘴唇哆嗦,但在老萨满那燃烧着生命火焰的目光逼视下,她所有的抗拒都化为了齑粉。她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踉跄着冲向帐篷角落一个覆盖着厚重熊皮的陈旧木箱,手忙脚乱地翻找起来。
帐篷内死寂无声。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塔拉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沈知微,又看看剧烈抽搐、指甲渗脓的巴图,再看看老萨满那从未有过的凝重和决断。他巨大的拳头死死攥着刀柄,指节捏得发白,胸膛剧烈起伏,最终,他狠狠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像一尊铁塔般挡在了帐篷门口,用魁梧的身躯隔绝了外面越来越近的死亡蹄声和哭嚎,也挡住了所有内部可能爆发的骚动。他在等!等一个结果!一个决定部落命运的结果!
卓雅终于在箱子最底层,一个包裹严实的陈旧皮袋里,翻出了几株早己干枯、颜色灰暗、叶片卷曲、毫不起眼的植物。那叶片肥厚的形态依稀可辨,正是兽皮上描绘的蓝星草!她颤抖着,将这几株干枯的草药捧到沈知微面前,眼中充满了怀疑和恐惧。
沈知微看也不看她。她伸出右手,极其艰难地拿起一株干枯的蓝星草,凑到鼻尖。浓重的尘土味下,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带着矿质感的苦涩气息钻入鼻腔。没错!是狼堡矿洞深处那种伴生苔藓的干化形态!毒物的伴生解药!
“捣…汁!” 她命令道,声音不容置疑。
卓雅咬着牙,动作僵硬地将干枯的蓝星草放入一个石臼,用力捣碎。干枯的枝叶发出碎裂的脆响,一股难以形容的的气息弥漫开来。
另一边,巴图的母亲己经流着泪,在沈知微的指示下,将之前用过的醋液倒掉,换上了浓度更高的、气味更加刺鼻的新醋,倒入陶盆。
“汁…混…入…醋!” 沈知微盯着卓雅捣出的那一点点浑浊的、灰绿色的汁液。
卓雅的手剧烈颤抖着,将那点可怜的汁液倒入浓醋之中。灰绿色的汁液瞬间在浑浊的醋液中晕开,并未产生任何剧烈的反应,只是让醋液的颜色变得更加深沉诡异。
“放…手…入…盆!” 沈知微指向痛苦蜷缩、指甲渗脓的巴图。
卓雅和巴图的母亲合力,再次将巴图那只情况急剧恶化的右手,强行按入了那盆混合了蓝星草汁的浓醋之中!
“滋啦——!”
这一次,反应远比上次剧烈!浓醋接触到他指甲根部的溃烂和渗出的黄水,瞬间冒起大量浑浊的泡沫,发出如同烙铁烫肉的可怕声响!一股比之前更加浓烈刺鼻的恶臭猛地爆发出来!
“啊——!!!” 巴图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整个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抽打,疯狂地向上弹起!他的眼睛瞬间翻白,身体剧烈地痉挛、抽搐,口鼻中喷出血沫和粘稠的涎液!那只被按在醋盆里的右手,皮肤下的暗青色血管疯狂地凸起、蠕动、甚至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黑色!指甲根部的溃烂处,大量浑浊的、带着暗绿色泽的脓血如同被强行挤压般,汩汩涌出!
“按住他!!” 沈知微大喊,额角青筋暴起,脖颈的伤口因用力而渗出鲜血!
塔拉猛地一步跨来,巨大的手掌如同铁钳,死死按住了巴图疯狂挣扎的肩膀!卓雅和巴图的母亲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压住他那只在醋盆中如同濒死鱼般疯狂弹跳的手!
帐篷内死寂得可怕!只有巴图非人的惨嚎,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恐惧地看着这如同酷刑般的景象。卓雅脸色惨白如纸,眼中充满了惊惧和一丝扭曲的期待——期待下一秒就看到巴图彻底断气,证明这妖女的手段就是催命符!
时间在惨嚎和恶臭中缓慢煎熬。
巴图的挣扎和惨嚎渐渐微弱下去。他像一滩烂泥般在毡毯上,只有胸膛还在剧烈地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锣般的嘶鸣。汗水、血水、脓水混合着浸透了他的皮袄。那只浸泡在醋盆里的右手,不再弹跳,只是无力地垂着。皮肤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色泽,指甲…竟然有三片完全脱落了!露出下面溃烂流脓、颜色暗紫的甲床!触目惊心!
然而,就在这片死灰和溃烂之中——
巴图母亲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充满难以置信的惊呼!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只见巴图那只死灰色的手背上,之前疯狂凸起、呈现紫黑色的血管,颜色竟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紫黑变成了深紫,深紫变成了暗青,暗青又慢慢变淡…虽然依旧狰狞,但那种如同毒虫盘踞的活物感消失了!而最令人震惊的是,从他指甲脱落、溃烂流脓的甲床深处,随着脓血不断涌出,露出的不再是暗紫的腐肉,而是一点点…新生的、极其微弱的、带着健康粉红色的肉芽!
有效?!
塔拉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一点点新生的粉红,巨大的震惊让他忘记了外面的杀声!卓雅如同被雷劈中,僵在原地,脸上那丝隐秘的期待彻底化为难以置信的惊恐和茫然!那一点点新生的肉芽,如同最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她脸上!抽碎了她所有的认知和骄傲!
老萨满浑浊的眼中,那燃烧的生命火焰骤然暴涨!她枯瘦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近乎悲壮的激动!她猛地向前一步,巨大狼头骨杖重重顿地!
“咚——!”
沉闷的声响如同敲响了古老的战鼓!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巴图的手,再次聚焦到沈知微身上!
老萨满枯瘦的、布满深褐色老年斑的手,缓缓抬起,不再是命令,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托举!她枯瘦的手指,指向沈知微,又指向她身边那卷摊开的、仿佛蕴藏着无尽古老智慧的鹰骨医书。她浑浊的喉咙里滚动着,发出嘶哑而清晰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如同烙印,深深砸进在场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
“…看…见…了…吗…”
“…鹰…神…的…眼…睛…在…她…手…中…”
“…骨…髓…里…的…毒…影…也…被…她…拔…出…”
“…她…就…是…鹰…神…赐…予…鹰…骨…部…落…的…解…毒…者!是…引…领…我…们…活…下…去…的…希…望…之…光!”
她的话语如同无形的权杖,重重落下!
“噗通!”
巴图的母亲第一个重重跪倒在地,额头紧贴冰冷的地面,发出压抑的、充满感激的呜咽:“谢…谢神使!谢神使救我的巴图!鹰神在上!神使在上!”
如同推倒了第一块骨牌。
“噗通!噗通!噗通!”
帐篷内,所有目睹了那新生的、脆弱却无比真实的粉红肉芽的族人——无论是战士还是妇孺——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带着巨大的敬畏和劫后余生的震撼,如同潮水般再次匍匐跪拜下去!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虔诚,更加彻底!敬畏的呼喊不再是杂乱无章,而是汇成了一道低沉而汹涌的洪流:
“鹰神在上!神使显灵!”
“感谢神使!指引活路!”
“神使!救救鹰骨部落!”
声浪在帐篷内回荡,震得火塘的火焰都为之低伏。
塔拉巨大的身躯依旧挡在门口,他缓缓转过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毡毯上那个脸色惨白如纸、脖颈染血、却散发着一种令人无法首视的沉静光芒的身影。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悲痛、震惊、疑惑、最终…化为一种极其复杂的、如同看着神迹般的敬畏。他紧握刀柄的拳头,缓缓地、缓缓地松开了几分。
卓雅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如同狂风暴雨中被遗弃的朽木。她看着周围匍匐跪拜的人群,看着老萨满那燃烧着生命火焰、却不再看向她的眼睛,看着塔拉那带着敬畏的侧脸,最后,目光落在沈知微平静无波的脸上。那平静,此刻在她眼中,比最锋利的弯刀还要刺眼!巨大的嫉妒、不甘、被彻底取代的恐惧和怨恨,如同毒蛇般噬咬着她的心脏!她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留下几道血痕。
沈知微靠在冰冷的毡毯上,剧烈地喘息着。刚才强行凝聚精神指挥救治,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脖颈的伤口在每一次呼吸中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左臂的麻木感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水。怀中北疆金印的冰冷触感依旧清晰。
她赢了这一局。暂时。
帐篷外,沉闷的马蹄声陡然变得清晰,如同闷雷滚过大地!夹杂着几声尖锐的、如同夜枭般的唿哨!那是黑甲卫特有的联络信号!
死亡,从未如此迫近。
沈知微抬起疲惫却锐利的眼睛,越过匍匐的人群,看向门口如同铁塔般的塔拉,看向燃烧着生命火焰的老萨满,最后,目光落在手中古老的兽皮上。
风暴中心的平静,结束了。真正的搏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