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她又被人从牢房提了出来，不是提到审讯室，而是提到了后山的刑场。

犯人们整齐地跪成一排，她认出最前边的男人是那个书店的老板。

徐世康推搡着她到那书店老板面前：“江小姐，认识他吗？”

那老板被堵住了嘴巴，但还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眼睛好像在对着她笑，向她表达些什么。

她睁大双眼摇头：“不认识。”

“不认识？不认识我就毙了他！”

“啊！”江遇卿听到一声枪响，子弹穿过男人的脑袋，首首的身体瞬间倒下。

她发疯似的喊叫：“你们这些刽子手！”

徐世康把她拖到车上带回了特务处。

又是一轮新的审讯，她还是咬牙坚持三个字：“不知道。”

徐世康快没有了耐心，他不明白这江小姐到底在硬扛什么。手下的人来报告林有明快扛不住了，还是什么也不说。

徐世康听罢横眉冷笑：“那就解决了吧，反正那个书店的联络点己经端了，至于夜校的事再审审这位江小姐就是了。”

他说完示意手下拉起江遇卿跟他走。

到了林有明的审讯室，江遇卿看到他己被折磨的不成样子。浑身是血，铁烙的印记遍布胸前，令人触目惊心。

“林记者。”

他听到江遇卿的呼喊，轻轻昂起头，咧开干裂的嘴唇笑了：“她只是一个普通记者，她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杀了我吧，放了她。遇卿，黎明会到来的，希望你到时替我看看新的太阳。”

徐世康掐住江遇卿的下巴对准林有明：“江小姐看好了，看好你的同事是怎么死的！”

她挣扎着哭喊着：“不，不要！”

随着一声枪响，她的瞳孔猛地收缩，颤抖着张开了嘴，想喊出他的名字，却突然间失了声。

江遇卿眼睁睁看着林有明笑着垂下了头。

她被拉去继续审问，徐世康看她怔怔的模样，知道她是被吓破了胆，便点上一支烟等她缓过来。

手下从外边进来，脸色慌张：“科长，王站长让您过去办公室一趟，说是陆家的少爷来了。”

“陆家的人来做什么？”徐世康满是疑问，他掐灭了手里的烟吩咐手下，“先把江小姐带回牢房去，等会我再过来。”

到了王站长办公室，徐世康敲门：“站长，您找我？”

他说话时望见沙发上坐着一个俊俏的公子哥，应该就是那位陆家少爷。王站长让他进来，询问起抓那几个有通共嫌疑的审的怎么样了。

徐世康俯身回：“那个书店的联络点己经端了，没有价值的都己经毙了。”

听见“毙了”二字，陆汉年神色凝重，王站长接着问：“那位江家的小姐如何？可有证据证明她是否通共啊？”

“这..还没有，但这江小姐既然能跟那姓林的写出那样的文章，想必知道的也不少，再审审就出来了。”

陆汉年冷冷开口：“徐科长好大的官威，没有证据就敢抓人。”

徐世康脸色变了几变：“陆少爷说笑了，江小姐涉嫌共党宣传...”

陆汉年声色俱厉：“涉嫌？她不过是个记者写了几篇爱国文章揭露日企虐工真相，怎么就被定义成了通共。你抓人之前不看看她是谁吗，她的兄长在前线抗敌，她的父亲是党国将领。你徐科长究竟是在为谁卖命？是为中国人还是为日本人？”

徐世康额头沁出汗珠，陆家在上海的实力他是知道的，只是不知怎么会和江家有这么深的关系，陆家少爷竟亲自过来要人。

王站长命令徐世康：“既然没什么证据，也没审出来什么，就快把江小姐放了，别耽误江小姐和陆少爷的订婚宴。”

徐世康明白了，原来江小姐是这陆少的未婚妻，怪就怪他抓人之前没查个清楚。

陆汉年到了牢房，看到他心爱的姑娘正倚靠在墙上，头发凌乱不堪，衣着肮脏沾满污秽。脸色苍白挂着泪，定是受了不少惊吓。

王站长赶紧吩咐人打开牢门，他满眼心疼地走进去，轻声喊她：“遇卿，我来了。”

江遇卿眯起肿痛的眼睛看向他，泪珠一滴滴的往下掉。

陆汉年脱下自己的大衣披在她的身上，拦腰抱起往外走。

路过徐世康时眼神冷冽地抛下一句：“徐科长下次抓人记得通知陆家。”

徐世康谄笑：“不敢不敢。”

出了特务处的大门，肖扬就在门外车旁等着，见陆汉年抱着人出来，急忙打开后座的车门。

上了车后，他将她搂进怀里。江遇卿的眼泪浸湿了他的衬衣，滚烫如上海夏夜的雨。

“陆汉年，林有明他死了，他..他被一枪打死在我的面前。”

她呜咽的声音透出无尽的悲伤。

陆汉年怀抱越来越紧，他低头吻上她的发，鼻头一酸，眼里泪光闪烁。他拍着她的肩膀轻声说道：“革命的路上总要有人牺牲，他是英雄，他的血不会白流的。”

肖扬透过后视镜看到这一幕，他突然感觉眼前的路变得好模糊，但他还是扶稳方向盘继续前进。

江遇卿回家后报社给批了假让她好好休养，江太太守在她身边照看着，夜里苏韵陪着她一起睡觉。

这个曾经不谙世事的大小姐，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无助的时刻，她深受打击，不知光的方向到底在何处。

陆汉年说的没错，林有明的血没有白流。

隔天租界各报摊上出现了一份英文号外，标题赫然是《东方奴隶制——外国资本与中国官僚合谋压榨工人纪实》。

工人们在苏州河畔的日企纺织厂举行了罢工，英国记者们站在最前方用中英日三语重复诉求：“我们代表国际劳工联合会，要求合理的工作条件及工伤补偿。”工人们的应和声浪越来越高。

一名日军的刺刀不小心划伤了英国记者的后背，英国公民被日军攻击的消息像野火般传开。

在英美国际压力下，日方被迫做出让步，恢复正常工作制和设立工伤基金以及严惩刺伤记者的日军。

陆汉年到江家探望江遇卿时，给她带来最新的报纸。她读完报纸，那双颓废无神多日的眼睛终于有了光亮。

眼里很快又冒出来疑问，这上边的照片是林有明拍的，还未等到传递出去他们就被抓捕了，那是谁传出去给了外媒？

陆汉年知道她想问什么，解开她的疑惑：“是谭书兰，她去南京前林记者就交给了她底片，嘱托她从南京回来后，若是自己被逮捕，就交给英国记者查尔斯。她在你们被抓的的第二天就回来了，没有先回报社，而是先去英租界交胶卷。”

江遇卿喜极而泣：“我就知道她，知道她做的比我更多。”

陆汉年伸手抹去她的眼泪，柔声告诉她谭书兰这几天一回来就忙的焦头烂额，明天就会来看她。又说江司令和江太太己到他们家登门道谢，陆先生也关心着她的状况，特邀请江家等江遇卿休养好了一起出来赏秋。

“赏秋？”

江遇卿起身走到窗前，闻秋风掠过，落叶如雨，金黄色铺满了草地。 抬头却见灰蒙蒙的天空，沉沉地压下来。

她想，这么好的景色没有好的天气来对应，看起来又有什么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