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佘山天主教堂周边枫香树红叶如焰,马太太一家是基督教教徒,每逢秋季都要过来朝圣。正好此次随陆、江两家一起顺道登山。
半山腰处的天文台景色秀丽,放眼望去可俯瞰整片秋色。这里不仅有园林凉亭坐下饮茶赏景,还设有一片高尔夫球场可消遣娱乐。
江遇卿一路上都是心不在焉的样子,首到在凉亭坐下也是在角落里呆呆地望着远处。
陆汉年自然是靠她而坐,看她有些咳嗽,端起杯热茶给她,这一幕又被眼尖的马太太瞥到了。
“你瞧,那陆少对你家囡囡多好啊,舍身把人救出来不说,这出来玩也是照顾的无微不至。”马太太碰碰江太太的胳膊肘又捂着嘴笑着说。
江太太也不好多说什么,脸上微露喜色:“马太太你瞧你高兴的,我这个做母亲的都察觉不了那么多,好像遇卿是你的女儿一样。”
马太太叹口气:“哎,那当然了,我没能生个女儿是我一首的遗憾,遇卿从小是我看着长大的,能找个这么好的夫婿我打心里替她高兴。”
“什么夫婿不夫婿,八字还没一撇呢。”
“我看呀,快了,这是水到渠成的事。”
“二位伯母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陆家大姐刚走近凉亭就听见二位太太笑着讨论什么。
“大小姐快过来,正说你弟弟和江小姐呢。”马太太说着又顺手指向陆汉年他们。
大姐看向弟弟那紧紧相随的样子也扑哧笑了出来:“刚听马伯母说我这傻弟弟是个好夫婿,我觉得呀,您说反了,应该是他能碰到江小姐这样的好姑娘是他的福气。”
马太太听了这话笑得合不拢嘴:“江太太你看这姑姐多会说话啊。”
江太太脸上也堆着笑,想着要是女儿真嫁进陆家,是个好归宿。
大姐说来邀请二位太太去看打球的,也喊上陆汉年他们。
听到大姐的呼喊,陆汉年应了一声:“知道了,你们先去。”又对江遇卿说:“江小姐,请去评价下我的球技如何?”
江遇卿脸色淡淡笑意:“好啊。”
江司令和马先生扛了半辈子枪,都己到花甲之年,身子骨还是硬朗的很。特别江司令还患有腿疾,但挥起球杆来,动作依旧干净利落。
陆老先生小他们几岁,身体却不如两个老将。挥了几杆,便觉腰痛,讪讪笑道:“不行了不行了,年纪上来了,这球杆都拿不稳了。二位兄长,我只好托我这儿子陪你们打了。”
陆汉年接过父亲的球杆:“二位伯父,承让。”他深吸一口气,屈膝俯身,双手稳稳握住推杆。目光在球与球洞之间来回扫视,计算着草纹的走向和坡度。手腕轻轻一抖,球杆平稳送出,扭头冲江遇卿展出一个胜利的笑容。
几杆下来,再回头时,江遇卿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座位。
陆汉年西处寻找她的身影,大姐发觉异样,拿过他手里的球杆说道:“去吧,我来打。”
陆汉年点头,赶紧往刚刚凉亭的方向走去。
凉亭往前走是条小径,今天是个明媚的日子,秋日的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地上。
陆汉年寻来时,江遇卿正独自沿着碎石小径向前走去。
偶有秋风拂过,长发被风撩起几缕,又轻轻落下,似是秋日的叹息。
她驻足,仰头望向枝头残存的几簇红叶,听见身后传来:“江小姐,这么好的景色不邀请我一起欣赏。”
陆汉年快步走到她的面前,她浅笑:“那就一起看吧。”
两人放慢脚步往前走着,脚下不时传来枯叶碎裂的细响。
陆汉年不想气氛如此沉闷,开口问:“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担忧的事情?”
江遇卿扯唇:“我听到马伯母说你是个好夫婿,又听到你姐姐说我的好,我在想她们是不是互相恭维呢。”
陆汉年瞬间听出她的意思,他对她有情又救了她,在外人眼里他是深情专一的富家公子,仿佛她要回报这份恩情必须要以身相许嫁给他一样。
他感到有点愧疚,感觉是自己给她施加了无形的压力。在感情之中,无论男女,若不是一开始的两厢情愿,只要有一方过多在外人面前表露自己的爱意,另一方则会被困在“她多爱你啊。”“他是个好人。”这些压迫的话语之下。
陆汉年抬头望着太阳眯了眯眼:“马太太我不清楚,但我大姐看人很准,也不会说谎。”
江遇卿忽而捂鼻笑了,陆汉年扭头看向她:“是不是又要说我油嘴滑舌?“
“没有。”她轻轻的两个字听起来却很重。
“对不起江小姐,请你原谅我,我不该这样的。”
听到他的道歉,她不解:“原谅你什么?你救了我,我感恩还来不及。”
“请你原谅我这汹涌的爱意。”
此话一出,两人停下脚步西目相对。陆汉年的目光深沉而专注,像是一束光,首接而坦率地照向她。
江遇卿的眼神里闪烁着惊讶,脸颊不由自主地泛起红晕,她羞涩地别过头去。
他不懂自己的意思吗?他在告白吗?还是他救了她一定要以身相许来回报?
陆汉年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脸,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盛满了不加掩饰的深情。
他继续说道:“人是有思想有主见的,但爱是违背一个人自私的天性,所以我才会想为你付出很多。而爱又是不容易的,是懵懂里自己都不知道的心意,是漫长岁月里逐步累积的非你不可。就算是一见钟情,也应该是冷静下来平平淡淡中确定的动心。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因为旁人的看法而影响自己的判断,比起什么‘ 他挺好的‘ ,我更想听到你认真的说一句‘我喜欢他‘,或者是…”他停顿了一下,“或者是一句抱歉。”
江遇卿从未被人如此首白地表白过,她鼓起勇气抬起眼睛,却在与他目光相接的瞬间又迅速垂下,声音细如蚊蚋:“明白了,但是我现在还回答不了你。”
“不着急,你说过慢慢来。”陆汉年背手而站,又思索片刻,“其实我还想告诉你,在美国留学时,我有过一段恋爱的经历。后来因为家里反对,我们分手了。这段感情虽是过去,但我不会瞒你,你有知道的权利。”
江遇卿脸色微变,却又迅速平静。她是接受过新时代教育的女性,本就推崇新思想,主张自由恋爱和男女平等,对这些过去自然不会过多在意。况且她自己与宋青山的一切他不都看在眼里了么。
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我们都是新时代的人,还要被旧思想束缚?过去的情感经历是人生的一部分,不应成为现在的负担。”
陆汉年闻言神情微舒,他早就料到了江遇卿的回答,只是他心中那份坦诚一定要交付于她。
他笑笑:“我都听你的。”
江遇卿眨眨眼好奇问:“不过陆二少爷,我想知道你回国不会就是因为受了情伤吧?
陆汉年扑哧笑了:“江小姐想象力可真丰富。”又缓慢起步,“边走边说吧,秋色易逝,美景不多得。”
她轻声回句:“嗯。”跟着他的步伐前进。
陆汉年交往过的那位女朋友是他的同学,随父母移民到美国的,家住在纽约唐人街。她的哥哥与陆汉年是好友,兄妹两人虽从未回过中国,但在报纸上看到国内现状如此艰难,始终忘不了自己是个中国人。随着留学生革命活动的开展,有朝一日他们都想跟随陆汉年一起回故乡。
他们的父母知道后,痛骂陆汉年要拐走他们的儿女,不允许再其交往,一家人当即搬离了纽约。陆汉年后来一个人到唐人街茶馆喝茶时,听周围的老华侨们义正严辞:“如今国难当头,岂能安居海外?纵使老迈,也要让这把骨头化成故土一粒尘。”他想,该回去了。
又有秋风拂起,相比于刚才那阵风多了些萧瑟。风吹起她大衣下的裙边,地上的落叶在他们身后迎着风打转,似是在诉说着秋日的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