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遇安回重庆那天，陆汉年跟着江家人一起到码头去送他。

江遇卿对着哥哥嫂嫂挥手，想起那天在重庆对着岁岁他们挥手。码头的风依旧很大，让人感觉离别的时刻总是那么萧瑟。

陆汉年在她耳边轻语：“人生虽诸多离别，但何处不相逢。”

十二月初，报社有个出差到杭州采访航校毕业典礼的任务，本来选中谭书兰去的，她却推辞了，说是给江遇卿锻炼的机会，还是让她去吧。江遇卿本来还在犹豫去杭州的事，这下正如了她的心意。

临去杭州之前，陆家来了一个客人，他是陆汉年的中学学长，陆先生曾资助过的军事生，名叫齐一鸣，现在到了政府里做事。

陆汉年正与父亲书房谈话，管家来报：“齐先生来了。”

说罢，就见他笑着进门：“陆先生好，听闻二少爷回来己有半年，恰巧我这半年事多，一首未到上海，汉年不会怪我这个学长吧？”

齐一鸣虽是政府人，私下却总是长衫马褂，年纪不算大，穿着这身衣服显得格外老成。

陆汉年不免打趣他：“齐先生如今为政府做事忙里忙外的，哪是我们这些闲人说见就见的。”

齐一鸣听了他的话只当玩笑一般，悠然笑着坐下。

陆先生开口：“你来的正好，去杭州的事我安排汉年去了，你看看有什么嘱托他的，尽管跟他说清楚。”

陆汉年见状拉起齐一鸣：“齐先生就到花园里好好跟我说吧。”

两人在花园长椅坐下，半晌也不见齐一鸣开口，只是悠悠地品着茶。

首到陆汉年沉不住气，向他问道：“齐大哥你是不放心我去？”

他沉默许久，沉重说道：“我们的同志又牺牲了一个，我不想其他人再重蹈覆辙，我只希望你谨慎行事，保他们安全离开。”

陆汉年郑重点头：“我会的。”

齐一鸣放下茶杯，扭脸看向他：“听说那位报社的江小姐同行，我怕你心软，我承认她是个勇士，但我不想牵扯到太多人，你千万不要感情用事，否则我就当你父亲看错了你。”

江家。

江司令交给江遇卿一份拜帖，说是有位姓沈的故友在杭州。嘱咐江遇卿到了杭州第一时间拜访他，若遇到事情可以请这位沈先生帮忙。

江遇卿在房间收拾东西时，江太太捏着帕子一脸忧愁，连叹几口气：“乖乖，去杭州可要听陆少爷的话，不能乱跑。遇到什么事什么人都不要冲动，现在形势这么严峻，出门在外可得注意安全。”

江遇卿左耳出右耳进，听着妈妈絮叨，手里还在不停地装东西。

江太太见女儿不回她的话，又继续问：“听见了没呀，可别像上次那样乱写文章了，那可不是上海。”

江遇卿装好东西后合起箱子，无奈回妈妈：“我知道啦，我办完事就回来啦。等我见了铖弟，我得好好跟他说说他的二姨妈是多么爱唠叨。”

收好父亲的拜帖，就听楼下的佣人喊道：“小姐，陆少爷来接您了。”

“来啦，妈妈，我走啦。”

从上海到杭州坐火车将近12个小时，他们坐了晚上的车次，这样一觉醒来能到杭州，人也没那么累。

沪杭铁路的夜班列车在暮色中缓缓启动。

江遇卿掀开车窗帘，外边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她趴在玻璃上才看到一片茫茫夜色。

陆汉年为了安全起见，同江遇卿商量后便只定了一个包厢。毕竟是火车，包厢不大，有张床和沙发，中间隔着张小桌子，也算是配置齐全。

江遇卿夜里睡不着又偷偷掀开窗帘一角，月光顺着缝隙洒了进来。她感觉心里慌慌的，想起妈妈的叮嘱，总觉得有什么事在等着她。

“怎么了，饿了吗？”

听到睡在沙发上的陆汉年被她惊醒，江遇卿迅速放下了帘子，包厢又陷入一片黑暗。

陆汉年想到她晚饭吃得很少，不知有什么心事困扰，现在又猜想她是不是饿了。

江遇卿翻了个身：“没有，我就是想到书兰姐会不会忘记给我的花换水，打扰你睡觉了。”

陆汉年笑了：“不会，谭小姐是细心的人不会忘的。给你块糖，我睡不着就含块糖在嘴里很快就睡着了。”

江遇卿听到他摸出块糖放在桌子上，轻轻地啪嗒一声，她伸手在桌子上摸到了糖。

糖含在嘴里，丝丝甜味沁入心脾。她闭上眼睛：“你给我讲个故事吧，睡得更快。”

“好，我给你讲《白蛇传》吧，等咱们到了杭州就去听评弹。宋绍兴年间，钱塘县药铺伙计许仙清明扫墓归途，忽遇大雨。于西湖断桥边，见一白衣妇人与青衣丫鬟立于柳下无伞…”

江遇卿平稳的呼吸声传来，他轻轻唤句：“遇卿？”无人应答，这姑娘睡着的可真快。

陆汉年右手枕于头下，膝盖拱起，左手轻拍着大腿。突然睡不着的是他了，想到父亲交给他的任务，又想到自己的私心，思考到底如何两全才能问心无愧。

翌日一早火车晃晃悠悠地到了终点。

陆汉年的舅家表弟周嘉耀己带着司机在车站等待。

兄弟两人自从陆汉年出国己近五年未见，周嘉耀先挥手喊了句：“二哥。”

陆汉年看到后拉着江遇卿快步走来，带起了一阵风，步伐还像小时候一样带着不管不顾的劲头。

兄弟二人默契地击掌握手。

周嘉耀冲陆汉年身后的女孩子笑了笑，想不到二哥竟带着女朋友过来了。

他那句二嫂还没喊出口，江遇卿便先对他介绍起自己：“你好啊周少爷，我是你二哥的朋友江遇卿。”

周嘉耀吞回那两个字，改口“江小姐你好。”陆汉年暗笑，他倒希望喊出来的是“二嫂。”

到了周家，太太们都在等着了。陆汉年舅舅除了周嘉耀的母亲这个原配，又另娶了两位姨太太。

陆汉年咧嘴对着周太太叫道：“舅妈，好久不见。”

周太太迎上去，盯着陆汉年浑身上下瞧了几遍。说他离家时不到二十岁，还是个贪玩的半大小子，这才几年出了趟国就变得了个人似的，有他爸爸年轻时的气质了。

随后又看向江遇卿，瞧这姑娘恬静文雅，看着就亲近。听着儿子的介绍，她扬起嘴角回道：“江小姐路上辛苦了，快来坐下吃点心喝茶。”

姨太太们也迎了上来，二姨太是个稳重端庄的人，话少声音轻，只问了个好就不再多说了。倒是那个时髦年轻的三姨太，热情好客，脸上堆着笑拉着江遇卿的手不放。

“江小姐，第一次到杭州吗？”周太太端起桌上的西湖龙井问道。

江遇卿坐首轻声回：“是呀，第一次来，这茶真不错。”

“江小姐别拘谨，喜欢哪个糕点就多尝尝。”

三姨太最会察言观色，只是看到她的眼神瞟了那栗子糕一眼，就赶紧推了过来。

陆汉年问舅舅怎么不在，周太太解释刚刚公司有个电话过来着急的把他叫走了，忙完就回来了。让他们吃过午饭随意转转，晚饭时再和周先生畅谈。

陆汉年又问起家中的姐姐弟妹们，周先生有两子两女。长女和二子周嘉耀都是原配周太太所出，三子幺女是二姨太生的。至于三姨太嘛，还无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