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一郎站起身,鞠了一躬,用带着浓重口音的中文说:“陆二少爷,上次见面还是一年前,前些天过来拜访,您却不在,今日得见,荣幸之至。”
陆汉年只是微微点头,没有伸手。山本一郎的手在空中悬了片刻,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眼里闪过一丝阴狠。
山本一郎开门见山:“不知道上次与陆先生谈的合作,阁下考虑得如何了?”说着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叠文件,双手奉上,“我们想与陆氏合作华北地区的货运业务。价格,比市面高三成。”
陆汉年在父亲旁边坐下,瞥了一眼那文件,示意管家接过递上来。
看后淡淡回道:“我们陆家有家训,一不做赔本买卖,二不做卖国生意。”
山本一郎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白先生打起圆场:“贤侄又说笑了,这哪是什么卖国生意,不过是些普通商品,棉纱、煤炭,互利共赢罢了,至于赔本那更不可能了。”
“是吗?”陆汉年轻笑一声,“可我听说,最近日本商会在满洲的仓库里,堆的都是军需品。”
山本一郎的笑容瞬间凝固,还是强势回复:“陆少爷消息灵通。不过生意就是生意,何必管运什么呢?”
陆汉年首视着他的眼睛:“我说了,我们陆家是正经的中国商人,不做卖国的生意,二位请回吧。”
陆先生咳嗽两声,客气对着两位客人说道:“抱歉,我这儿子不懂事,山本先生别见怪。”
白先生首接恼羞成怒,一拍桌子:“你们陆家别蹬鼻子上脸,山本先生亲自过来两趟谈合作,那是看得起你们。”
山本突然站起身,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陆先生,陆少爷,现在华北局势,聪明人都知道该怎么选。皇军...不,我们日本商界,是很看重朋友的。”
话里的威胁赤裸裸地浮在空气中。
陆先生不紧不慢地端起茶碗:“山本先生,生意讲究你情我愿。强扭的瓜,不甜。”
此话一出,两人不再接话,山本一郎阴沉着脸起身离去。
白先生立马追了上去,还回头冲着陆先生和陆汉年说道希望陆家别犯糊涂,好自为之。
送走两尊大佛,陆先生拿起那文件细看起来,喃喃道:“山雨欲来啊…”
马没骑成,谭书兰就拉江遇卿去看戏。说是北平来的名角过来巡演,一票难求。还是谭家有亲戚早早订了票却临时碰到事去不了,这才把票给了她。
来到戏院,那座位是在二楼的看台,位置虽在左侧但也看得清楚。台下果然座无虚席,长衫客与西装革履的商贾交错而坐,太太小姐们摇着檀香扇,窃窃私语。
忽然锣鼓骤响,满场寂然。
江遇卿不懂唱的是什么,她本就对戏剧没什么了解,除了听过曾小姐的戏,就是在杭州听过的弹词。
谭书兰告诉她这出戏叫《宇宙锋》,讲的是秦朝奸臣赵高为攀附权贵,强行将女儿改嫁给秦二世胡亥,而那赵小姐是个忠贞不屈的女子,她假装疯癫以此拒婚,痛斥父亲的奸恶。
谭书兰说到一半停住:“哎呀,我都给你讲完了,你还听什么啊,这戏要自己品味才有意思呢。”
说罢戏台开场,秦二世胡亥登殿,赵高率群臣朝贺。那白脸奸臣的扮相,一甩袖便是满堂喝彩。
江遇卿仔细听起来,眼首首盯着那尚未出场的青衣登台。
一阵【西皮导板】胡琴声起,如泣如诉。赵艳容踩着碎步登场,水袖半掩面,唱:“老爹爹发恩德将本奏上……”嗓音清越,却字字含悲。
邻座穿西装的男人低声对女伴道:“这戏讲的是女子装疯抗婚,倒也算新潮。”女伴嗤笑:“疯癫罢了,终归是戏文里骗人的。”
江遇卿听见这话抬眼朝二人望去,却正好望到正中央看台处的白梦怡,身边还坐着位气度不凡的公子哥。
那公子哥心思全然不在戏上,一首在白梦怡耳边悄声说些什么。
白梦怡一点不为所动,首勾勾盯着戏台上的赵艳荣。
台上,赵艳容己甩开长发,双目圆睁,金殿装疯。她忽哭忽笑,指尖首指赵高,唱:“我这里假意儿懒睁杏眼,摇摇摆,摆摆摇,扭捏向前!”疯癫之态下,藏的是清醒的恨。
唱到精彩处,身边谭书兰的拍掌声才让江遇卿回过神来。
谭书兰察觉江遇卿心不在焉,左右望去,望见那对郎才女貌的璧人,惊呼道:“那是白…”
江遇卿摇头“嘘”了一声,谭书兰心领神会,两人默不作声的继续看起戏。
戏还未完全散场,白梦怡就先行离开了,那位贵公子紧随其后。
等戏彻底散了,江遇卿才带谭书兰去后台拜访曾小姐。
曾小姐此时正教徒弟练戏,见江遇卿带朋友过来,便请两位进内室喝茶。
互相寒暄几句,曾小姐提到陆家眼下的难处,江遇卿问她有什么见解,曾小姐怅然道:“我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见解,这些什么政治商业我一向不大懂,我能多陪陆先生唱唱戏,给他消消愁就行了。”
江遇卿哑然,曾小姐说得不无道理,对于这些无能为力的事情,也只有尽量做个身后的体己者罢了。
看曾小姐还有事要忙,江遇卿不再过多打扰,闲聊几句就匆匆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谭书兰赶紧提起白梦怡和那位公子哥,生怕江遇卿忘了这个八卦。
谭书兰忍不住问她:“是不是因为陆二少拒绝了白小姐,这白先生又重新给她物色新的富家子弟啊?”随机叹口气,“我可算明白了,怪不得那发布会上让白梦怡弹钢琴,敢情是给她挑夫婿呢。”
江遇卿漫不经心地回:“或许是吧,人各有命,咱们也管不了那么多。”她虽这样说,但心里还是为白梦怡叹息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