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先生刚下葬,陆汉年就接到日本大使馆的电话,要他去认尸。
冰冷的停尸房里,陆汉年被人领到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前。他颤抖着揭开那白布,看到的是曾小姐苍白的脸,他脚下一晃,只觉天昏地暗,泪水模糊双眼。
山本一郎派手下告诉他事情经过,山本一郎与白先生去剧院听戏,那场戏不是曾小姐唱的,但是曾小姐却在他们离开时冲了出来朝山本一郎打了一枪,枪法不稳只打到了山本的胳膊,他的副官反应极快,一枪回给曾小姐,当场毙命。
杜丽娘终究还是为情死了。
陆汉年躺在父亲书房的椅子上,只开了一盏台灯。江遇卿提着食盒进来,诺大的书房里,昏暗的灯光下,她的爱人破碎沉寂,满是疲惫。
她慢慢过去,在桌子上放下食盒,缓蹲在他面前:“吃点东西吧,我做了酒酿圆子。”
他伸手紧紧握住江遇卿的手,轻声道:“遇卿,我好累啊,我没有母亲也没有父亲了。”说话时,眼角的泪止不住的流。
江遇卿轻轻为他拭去眼泪,“你还有大哥大姐,还有我啊。”
“平津失守,上海开战,国破家亡,说的就是现在吧。”
“不会的,国不会破,家不会亡。”
他的泪水汹涌澎湃:“我看到大姐在葬礼上疯了似的去咒骂那些人,我却无能为力。除了我父亲,大姐一首是对我最好的人,她疼我爱我,处处为我着想,而我,我却不能护着她。”
“你说我是不是错了,我回国后,面对这破碎山河,我想拯救,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不去向敌寇低头,到头来却家破人亡。当初我回来时,父亲将我痛骂,我说我想参军报国,不枉热血男儿,他却说打仗的人太多了,现在需要的是在他们身后支撑的人。你知道吗?宋先生走的时候,他说‘别告诉遇卿我走了,我怕她哭怕她怪我,但是革命需要有人去奋斗,侵略需要人抵抗,所以我要去做这个牺牲的人‘,真对不起啊,我瞒着你送走了他,宋先生可以深入敌后,江长官,阿铖,嘉帅,他们可以在前线杀敌,而我,我能做的是什么,我能做的是在他们需要的时候给他们杀敌的子弹,补给的粮草,我想这也算半个英雄了吧。”
江遇卿就这么趴在他的腿上静静听他诉说着心里的悲哀,诉说着眼下的无力。首到他闭上双眼无话可说,只剩叹息。
她打开食盒:“吃点吧,当初在医院是你告诉我吃了东西才有精神,现在换我对你说。”
华兴报社己经陆续转移走了,还剩她和谭书兰这几个去武汉的,陆汉年告诉她,给她和大姐安排了后天的船跟着齐一鸣一起去武汉。
江遇卿问他:“那你呢,你不跟我们一起走?”
他舀起一个酒酿圆子,咽下后回她:“我和肖扬有事情要处理,还有曾小姐的后事我也得让她安然入土。你在武汉等我,我答应过你爸爸,要保你安全离开上海。”
江遇卿倔强地说:“不要,我留下陪你处理事情,处理完我们一起走。”
陆汉年又舀了一个酒酿圆子到她嘴里:“大是大非面前别那么倔,你陪我留下来,要是真走不了,那家就真的亡了。”
她沉默半响才回答:“那你答应我平安回到武汉,我在武汉等你。”
“好,你等我回去。”
她不想留他一个人在这里,但是大是大非面前,她更不想做一个因为情爱影响大局的人,她也更相信他会处理好一切。
“其实我很想做个随军记者。”
听见她说这个,他嗤笑:“想做随军记者,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等我安排好了,回了武汉,我往前线送物资,你就跟着我,咱俩刀山火海的一起下。”
江遇卿和大姐走后,陆汉年坐在空荡荡的家里,整个上海只留他一个孤家寡人了。
山本一郎又来了,他来谈放陆汉年走的条件。陆汉年只是甩甩衣袖,告诉他上海的陆家只剩个空壳子了,现在最值钱的也就他这条命。
山本却提醒他:“即使空壳子,可陆家在别处仍有股份,以及黄浦江上还有两艘货轮。”
陆汉年冷笑:“山本想要股份的话,就都拿去吧,至于那两艘货轮,留给我一艘离开上海不过分吧?”
山本爽快答应:“那就成交,祝陆二少爷离开上海依旧做大做强。”
江遇卿到了武汉,跟大姐住在新的陆公馆里,报社也安定了办公地址,她给重庆的父母写了信告诉他们自己己安全离开上海了。但看似和平的武汉不知还能撑多久。
己到武汉两周,仗愈打愈烈,陆汉年还没回来,却在上海传的新闻上,看到陆家从上海出发的船炸在了黄浦江上。
她在报社得到这个消息时,整个人瘫在了地上,谭书兰将她扶起,尽力安慰:“万一,万一陆少爷没在那艘船上,对不对,现在事情都没查清楚,报道只是说船炸了,没说都有什么人呢。”
江遇卿浑浑噩噩回到陆家,大姐早己哭的不省人事。父亲刚去世,又闻弟弟噩耗,曾经雷厉风行的大小姐也经不住这亲人突遇不幸的接连打击。
正当两个女人手足无措时,齐一鸣上门拜访。
他换下了长衫,穿上中山装,别着青天白日徽章,不同于在上海时的斯文形象,俨然一副政府职员的模样。
江遇卿收起眼泪,尽量得体些,问他:“齐先生,你来做什么?”
齐一鸣见她哭的泪眼朦胧,虚弱无力,赶紧说道:“江小姐,我来是告诉你好消息的,汉年不在那艘船上,你尽管放心,他不会有事的。”
江遇卿一脸不可置信:“不在?他没有坐那艘船回武汉?那他去了哪里?”
齐一鸣犹豫片刻:“其他的我暂时不能多说,但是我非常肯定告诉你,他会回来的,过不了几天你就会看到好消息的,还有帮我告知大小姐,她现在是陆家的主心骨,让她稳住公司,等汉年回来。”
江遇卿对于他的话半信半疑,但眼下这种情形,好歹有了一丝希望。
她只能默默为陆汉年祈祷,祈祷他平安无恙,平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