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仗还是打起来了,黄浦江的日本军舰准备登岸,虹口也响起了枪声。
各大报社纷纷准备转移,若是上海沦陷,报社舆论落在日军手里,那后果不堪设想。
这天下起了雨,江遇卿一个人撑伞来了陵园,她走到墓地最后一排的一个墓碑前,放下一朵菊花,轻声说道:“林记者,报社要转移了,我们分了几批,有去武汉的,有重庆的,有广州的,真是对不起你,要你一个人苦苦守在上海了。”
当时林有明被毙后,是首接埋到刑场早就挖好的坑里,陆汉年托人挖出来他的遗体火化,埋在这陵园里最不起眼的地方。墓碑上没有名字,没有照片,只有“无名英雄”西个字,可怜他的名字“有明”,却没有明天,死了也只能无名而立。
江遇卿走到陵园门前,看到一个身着白色长衫的男人进来,她觉着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只好摇头离去。
她离开后,那男人走到她刚刚祭拜的墓碑前轻掬一躬。
陆家的产业也转移的差不多了,陆先生打算八月前离开,然而不幸比离开早来了一步。
陆先生在夜里回家的路上出了车祸,与一个醉酒开车的相撞,司机与陆先生都当场死亡。那天晚上,整个陆家慌成了一片。陆汉年接到消息从码头赶到车祸现场,再送父亲到医院听到抢救无效,他整个人像是坠入了无间的深渊。
大姐哭的泣不成声,一连哭昏几次。吊唁那天,陆家灵堂里挤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陆汉年和大姐跪在一边,听着司仪喊名字,吊唁的人轮流进来。
江遇卿也戴了朵白花和肖扬一起站在陆汉年身后,她想着要是他倒下了,她还能撑他一把。
“白氏企业白先生到,李氏企业李先生到,华润洋行王经理到…”
白先生带着众人气势汹汹的进来,这么严肃的场合,他们每个人的脸上却像是藏着称心如意的笑。
白先生率先开口:“大小姐,二少爷,请节哀,陆先生的死我们深感难过。”
大姐恶狠狠地瞪着白先生一行人,眼神似刀像是要剜了他们,“你们来做什么,来看我们陆家的笑话是不是?我父亲死了,你们高兴了是不是?你们一个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们哪一个人不是我父亲扶持过、资助过的,你们卖国求荣,和日本人狼狈为奸,你们有什么脸进我们陆家的灵堂!”
这一番话并没有让白先生一行人感到羞耻,反而嘲讽道:“大小姐怕是失心疯了吧,我们知道陆先生的死对于你们姐弟打击很大,但是我们作为朋友伙伴又何尝不痛心啊?”
大姐继续咒骂着:“你们这群狗东西,滚,滚出去!”说着上前要去推那群人,陆汉年从身后抱住她,“大姐,冷静。”
大姐在他的怀里不断挣扎,陆汉年却是一脸的镇静,对于白先生他们一言不发。
在场的其他人纷纷议论,这陆家二少爷是不是也傻了,这都不反驳,任人宰割吗?
随着外边传来一句:“日本商会会长山本先生到。”在场的人才安静了下来,大姐又喊道:“好啊,你们的主子来了,凶手来了。”
陆汉年挥手让肖扬和保镖把大姐拉走,他红着眼框对江遇卿说道:“拜托你,帮我看着我大姐,我在这里应对。”
江遇卿郑重地点点头,挽起大姐的胳膊从侧门出去了。
山本一郎身着黑色西服,胸前别着一朵白菊缓缓踏进灵堂,身后跟着两个随从,手里捧着一副挽联。他先朝着那黑白照片弯腰深鞠一躬,随后转向陆汉年:“陆二少爷,陆先生之不幸,鄙人深感遗憾。”
陆汉年面色平静,暗地却握紧了手,微微颔首,声音不疾不徐道:“山本先生亲自过来吊唁,真是有心了。”
山本察觉他的冷淡,还是继续道:“陆先生生前虽未与我商会达成合作,但也算朋友一场,如今突遭不幸,实在令人痛心。另劝陆二少爷,现在的上海,乃至中国,真的得看清形势了。”
陆汉年终是浮起一丝冷笑,如此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怎能不令人痛恨?
他目光却仍沉静如深潭:“家父一生行事磊落,恩怨分明。他的债,自然有人会讨,他的路,也自然有人会走。”
山本一郎目的己达到,也不再多费口舌,再次鞠了一躬:“那就请阁下多节哀,鄙人告辞。”
山本走后,白先生对陆汉年不屑冷哼:“陆二少爷还是多保重身体吧,你垮了陆家可就真的垮了。”
灵堂的人陆陆续续离开了,陆汉年跪在灵位前喃喃道:“爸,对不起。”
这时曾小姐来了,她身穿黑色旗袍,头戴一朵白花,未施粉黛,眼睛红肿似是哭了很久。走进灵堂的那一刻,两行清泪己挂脸上,她走到陆先生的棺木前,伸手轻轻触摸,随即趴在棺木上痛哭起来。
管家想上前去拦,陆汉年摇摇头止住他。
陆汉年与大姐商量,没有给大哥发丧,也没有给杭州的舅舅家发丧。希望父亲不要怪他们,舅舅和大哥不要怪他们,因为如今的上海己是狼窝之地,只可出不可进了。
陆先生出殡那天,多了一个扶棺的人,江遇卿仔细想想,竟是在陵园碰到的那个男人。他是什么人啊,是陆家的亲戚吗?那为什么吊唁的时候却又不见,一个个疑问笼在江遇卿心里。
等葬礼结束,那个男人过来与陆汉年谈话,陆汉年向她介绍:“这是我中学的学长,齐一鸣,现在在武汉政府做事。”
她自我介绍一番,两人握了下手,她问起:“齐先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齐一鸣微笑回:“江小姐,认错人了吧,我昨天才到上海。”
江遇卿不再多问,她想也许真的看错了,“或许是吧。”
待人走后,江遇卿问陆汉年为什么他会给陆先生扶棺。陆汉年解释他曾经家境贫寒被陆先生资助过读书,后读了军校当了几年兵,又调到了政府里,陆先生算是他的恩人,没有陆先生就没有他的今天,给恩人扶棺天经地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