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春的春风,带着淮河的湿气,吹在人脸上暖洋洋的。但淮南节度使府的演武场上,气氛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紧绷。
龙天策抵达寿春己有三日。自开武十一年春接旨调任,他便将楚州的政务交接给了刘晔——经过一年半的打磨,刘晔早己能独当一面。如今的他,身着银甲,腰悬佩剑,再不是楚州那个青布官袍的刺史,而是大唐的龙骧将军,定西侯。
二十二岁的侯爷,在整个大唐都是独一份的风光。
刘青对他的到来,表现出了极大的热忱。这位年近五十的老将,亲自到城门口迎接,拉着他的手笑道:“龙贤弟,有你相助,淮南的军务,我可算能松口气了!” 他当即在节度使府为龙天策设下接风宴,席间推心置腹,言语间满是期许。
但并非所有人都像刘青这般欢迎他。
淮南军的副将,周奎,便是其中最明显的一个。
周奎年近西十,是淮南军的老人,从普通士卒一步步爬到副将的位置,论资历,整个淮南军无人能及。他本以为,刘青之后,淮南军的兵权迟早是自己的,却没想到,朝廷竟派来一个毛头小子,年纪轻轻就封侯拜将,还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龙骧将军虽与副将同级,却有“辅佐节度使处理军务”的实权)。
“哼,不过是靠运气在楚州混了点功绩,就敢来军中指手画脚?” 周奎在私下里不止一次对心腹抱怨,“乳臭未干的小子,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能耐!”
一场针对龙天策的“下马威”,正在悄然酝酿。
接风宴后的第三日,刘青召集淮南军的将领,在演武场检阅部队,算是正式向全军介绍龙天策。
演武场上,旌旗猎猎,杀气腾腾。三万淮南军,分为左中右三军,阵列整齐,铠甲鲜明,看起来威风凛凛。
刘青指着部队,对龙天策道:“龙贤弟,这就是咱们淮南军的底子,都是百战余生的精锐。”
龙天策点头,目光扫过阵列,金发黑眸中闪过一丝锐利——他在楚州时,也曾训练过护卫队,对军阵之道并不陌生。
就在这时,周奎出列,对着刘青抱拳道:“节度使,今日既是欢迎龙将军,不如让将士们演练一番,也让龙将军看看咱们淮南军的战力?” 他转向龙天策,脸上带着皮笑肉不笑的客气,“龙将军在楚州平匪,想必对军务也有独到见解,正好指点指点我等。”
这话听起来是客气,实则暗藏机锋——他要让龙天策在全军面前,要么承认自己不懂军务(露怯),要么胡乱指点(出丑)。
刘青何等老辣,瞬间看穿了周奎的心思,刚想开口打圆场,却被龙天策拦住。
“周副将的提议甚好。” 龙天策微微一笑,语气平静,“能亲眼目睹淮南军的演练,是我的荣幸,谈不上‘指点’。”
周奎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心想:小子,还挺上道,等会儿有你难堪的!
他当即下令:“左军,出列!演练‘雁行阵’!”
左军的将领领命,一声令下,五千士兵迅速变换阵型,如同大雁展翅,看似整齐,却隐隐有些散乱——这是周奎特意交代的,要“演得逼真些,别太完美”。
演练结束,周奎看向龙天策,故作谦虚地问:“龙将军,我这左军的‘雁行阵’,如何?”
将领们的目光,都集中在龙天策身上。有人等着看他出丑,有人则替他捏了把汗。
龙天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左军阵列前,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士兵的站位、握枪的姿势、眼神的集中度。
周奎的脸色,渐渐有些不自然——他没想到龙天策看得如此仔细。
片刻后,龙天策转过身,对周奎道:“周副将,左军的气势不错,但这‘雁行阵’,练得还差了点意思。”
周奎心中一喜,正想追问“哪里差了”,好让他说出外行话,却听龙天策继续道:
“雁行阵,讲究‘形散神聚,攻守兼备’。左翼的士兵,间距太密,一旦遇袭,难以展开;右翼的士兵,间距又太疏,空隙太大,容易被敌军突破。还有最前排的枪兵,枪尖的角度参差不齐,真正接战时,能发挥三成威力就不错了。”
他走到一个士兵面前,拿起他的长枪,调整了一下角度:“枪尖应略向下倾斜,既方便突刺,又能格挡敌军的马刀,这个角度,是老卒用血换来的经验,不能错。”
又走到队列中间:“雁行阵的‘腰眼’在这里,必须是最强壮、最灵活的士兵镇守,你们这个位置的士兵,体力明显跟不上,需要调换。”
他的话语,不疾不徐,却句句切中要害,连那些老兵油子听了,都忍不住点头——这些细节,正是他们演练时总觉得别扭却又说不出的地方!
周奎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没想到,这个年轻的侯爷,竟然真的懂军务,而且眼光如此毒辣!
“龙将军……果然有见地。” 周奎强撑着说道。
“周副将过奖了。” 龙天策微微一笑,话锋一转,“不过,左军能练成这样,己经不易。毕竟,‘雁行阵’最考验士兵的默契,非一日之功。” 他没有得寸进尺,反而给了周奎一个台阶下。
周奎心中五味杂陈,既羞又恼,却不得不承认,龙天策这一手,确实漂亮。
但他并未就此罢休。
“龙将军既然懂阵法,” 周奎眼珠一转,又出一招,“那不知将军对我淮南军的边防,有何看法?尤其是西北的‘狼牙关’,那里常年有突厥余部袭扰,守军苦不堪言,我等商议了多次,也没找到好办法,还请将军指点。”
狼牙关是淮南军边防的软肋,地形复杂,易守难攻,突厥人时常来劫掠,守军防不胜防,确实是个棘手的难题。周奎抛出这个问题,就是要看看,龙天策是不是只会纸上谈兵。
刘青也看向龙天策,眼中带着期许——他也一首在为狼牙关头疼。
龙天策走到挂在演武场旁的边防地图前,手指落在狼牙关的位置:“狼牙关的问题,不在于守,而在于‘引’。”
“引?” 周奎皱眉,“怎么引?”
“突厥人来犯,无非是为了劫掠粮草、牲畜。” 龙天策指着狼牙关附近的地形,“这里是他们的必经之路,两侧是峡谷,正好可以设伏。我们可以故意放出消息,说狼牙关囤积了大批粮草,引诱他们来攻。”
他顿了顿,手指沿着峡谷延伸:“在峡谷两侧埋伏弓箭手和重甲步兵,入口处用少量士兵佯装抵抗,诱敌深入。等他们进入峡谷,就用滚石堵住出口,再从两侧射箭、扔火油,一举歼灭。”
他又指向狼牙关后方的一片平原:“同时,派一支骑兵绕到后方,切断他们的退路,防止有漏网之鱼。这样打几次,突厥人吃了亏,自然就不敢再来了。”
他的计划,详细而周密,连埋伏的兵力配置、火油的投放时机、骑兵的绕后路线,都考虑得清清楚楚,仿佛亲眼见过狼牙关的地形一般。
刘青听得连连点头,抚掌赞道:“好!好一个‘引敌深入’!龙贤弟这个办法,比我们之前硬守,要强十倍!”
将领们也纷纷附和:“将军妙计!”“这样一来,狼牙关就安稳了!”
周奎站在一旁,脸色彻底变了。他本想刁难,却没想到,龙天策不仅对狼牙关的地形了如指掌(显然是做过功课的),还提出了如此精妙的战术!他这才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绝非靠运气上位的纨绔子弟,而是真有实打实的本事!
“周副将,你觉得这个办法如何?” 刘青看向周奎,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敲打。
周奎脸上火辣辣的,却不得不躬身道:“龙将军的计策,远胜我等,属下佩服。” 这一次,他是真心实意的佩服。
演武场的检阅,在龙天策的“露一手”后,圆满结束。将领们看龙天策的眼神,从最初的怀疑、轻视,变成了敬佩和信服。
回到节度使府,刘青笑着拍了拍龙天策的肩膀:“贤弟,干得漂亮!周奎那老小子,就服有真本事的人。这下,他该收敛收敛了。”
龙天策笑了笑:“周副将也是为了淮南军好,只是对我不熟罢了。以后共事的日子还长,总会互相了解的。”
他知道,今日的应对,只是个开始。淮南军务繁杂,远比楚州的政务复杂,既有外部的突厥威胁,又有内部的派系之争。但他有信心,就像在定远、在楚州一样,用实力赢得尊重,用智慧化解矛盾。
窗外的阳光,洒在演武场的旗帜上,也洒在龙天策年轻的脸上。二十二岁的定西侯,龙骧将军,在淮南军的第一个考验,以他的机智和实力,完美通过。
属于他的,在淮南军务上的“新篇章”,伴随着周奎的口服心服,伴随着刘青的赞许,伴随着将士们的敬佩,正式拉开了序幕。这篇章里,有金戈铁马的豪情,有运筹帷幄的智慧,更有一个年轻将领,在复杂的军营中,稳步前行的坚定身影。淮南的风,似乎也因这个年轻人的到来,变得更加激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