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停在旅馆附近,车轮碾过积水坑溅起一片泥水,车里的人刚推开车门,冷风夹着雪花就灌了进来,远处警灯一闪一闪的红蓝光映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晃得人眼花。
“咋回事啊这是?”章劢小跑过去,踮着脚往人群里张望。
“死人了呗!”旁边一个裹着廉价塑料雨衣的大妈咂了咂嘴,“听说是个小伙子,就死在房间里,警察来了就把旅馆封了。”
“我靠,真晦气!”一个穿拖鞋的男人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早知道不住这破地方了,旁边就是殡仪馆,能有好?”
“现在说这有啥用?”另一个拖着行李箱的年轻女孩翻了个白眼,“附近旅馆全满了,咱今晚睡桥洞啊?”
……
没人问那男孩叫什么,多大年纪,是怎么死的。
活着的人只关心今晚自己睡哪儿。
警戒线外挤着的全是住客,本地人压根懒得凑这热闹,顶多远远瞥一眼就绕道走了。
警察拿着旅馆登记的破旧本子,挨个核对身份,查到温昭予时,他火气上来了,冲着前台小哥吼:“你们旅馆登记连个电话都不留?万一她是凶手跑了,你负责?”
前台小哥哭丧着脸,这下不光生意黄了,还得吃罚单。
“温昭予!谁是温昭予?”警察扯着嗓子喊。
温昭予在后面听到自己的名字,身子一抖,一瘸一拐地往警察那儿走去,她脸上带着疲惫头发也有些凌乱,但眼神还算镇定,走到警察面前轻声说:“是我。”
警察开始对她做笔录,“昨晚十点到凌晨三点,你在哪?”
“市二院。”
“有谁能证明?”
这时,一首沉默站在阴影处的程西之举起手:“我可以作证。”
警察认出了程西之,微微点头,冲着温昭予说:“把电话号码留一下,如果还有问题我会再联系你。”
程西之把警察拽到拐角,压低声音问:“到底怎么回事?”
警察摘下警帽挠了两下头又戴上,呼出一口白气:“看现场像是自杀,具体还得等法医报告。你小子最近安分点,别又惹事,看把女朋友都连累成什么样了。”说着朝温昭予的方向努了努嘴。
这己经是今天第二个把温昭予当成他女朋友的人了,程西之烦躁地踢脚下的雪。
“不是女朋友!人家就是被困在这儿的住客,现在旅馆封了,这么多人住哪儿去?你们总得给个说法吧?”
警察从兜里掏出半包皱巴巴的香烟,抖出一根叼在嘴上:“要么自己找地方,要么去城东的临时安置点。喏,前台那边己经在办退款了,让你那个...…朋友赶紧去领钱。”他摸遍全身没找到打火机,只好把烟别在耳后。
程西之点点头,转身走回温昭予身边,她正靠在墙边低头摆弄手机,或许是被吓着了她脸色格外苍白。
见程西之回来,她抬起头问:“警察怎么说?”
“旅馆要封,钱会退,但今晚得住别处。”程西之顿了顿,“你打算去哪儿?”
温昭予摁灭手机,“不知道,先拿钱再说吧。”
这几天倒霉的己经让她麻木了,温昭予心想着还不如刚刚在医院继续睡,不要醒……
警察拿着扩音器开始喊话,要求住客们有序撤离。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有个穿着军大衣的大叔激动地比划着:“我这刚住进来两天!”
“退全款吗?”
“这大冷天的让我们上哪儿去?”
“真晦气!呸!”
抱怨声此起彼伏,但看到警察按在警棍上的手,又都悻悻地闭了嘴。
程西之蹲下身跟温昭予说:“上来,我背你,这楼梯又窄又滑,人挤人,别再摔了。”
温昭予扶着墙往旁边挪了半步,“不用。”
她试着活动了下脚踝,虽然还隐隐作痛,但比昨天好多了。
程西之也没勉强她,站起身拍了两下膝盖:“行,那你慢点。”
回到房间,温昭予的行李很简单,背包里的东西几乎没动过,把充电器和笔记本塞进去,拉上拉链。
程西之顺手接过包:“我帮你拿,待会儿让章劢开车送你。”
温昭予想拒绝,但一想到外面冰天雪地,公交车站肯定挤满了人,打车软件上的排队人数估计能排到明年。
她抿了一下嘴唇,对着程西之低低“嗯”了一声。
温昭予走到楼下还能听到有人在骂骂咧咧,有人给附近的旅馆打电话,无一例外都满员了。要是跟着警察去城东住,那可就跑到郊区了,而且雪势只会越来越大。
她赶紧联系了昨天看好的市区旅馆,结果还是一样,都住满了,再好一点的宾馆价格要600一晚,这价格她住不了几天,身上就没钱了。
不到万不得己,她是不会去动那张银行卡里的钱,动了,就意味着她脏了。
“走吧。”她把手机塞回兜里,往外面走。
程西之正往手上哈气:“去哪儿?”
“网吧。”
“你疯了吧?”程西之拽住她羽绒服的帽子,“不行,这边网吧太乱了,你一个女孩子太危险,换个地方。”
那里有吃的有热水,椅子还舒服,最重要的是价格便宜,通宵一晚只要20元,性价比超高。
她懒得跟程西之解释,随口说了句:“没有,就网吧合适。”
对付完今晚再说吧,她现在身心疲惫,遇上坏人也是她的命,烂命一条,没了也没人在乎。
温昭予毕竟是个人,这几天接连遇上倒霉的事,她总归有些情绪,现在也是在赌气,过去那种死了一了百了的想法又冒了出来,但她肯定不能在别人面前展现出来。
程西之对她的蹩脚理由充耳不闻,手臂一揽就将人打横抱起,大步流星往他店里走,经过章劢时还不忘甩了句:“你出车吧。”
“放我下来!程西之!你有病啊?”
“嗯,病得不轻。”他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不同于昨日刻意张扬的假笑。
温昭予突然怔住。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程西之这样的笑,不是那种刻意扯出来的夸张笑容,而是眼角眉梢都浸着鲜活气儿的模样。
更没想到的是,自己居然被激得破了功,二十年来头回在外人面前失态。
怀里的人挣扎于他而言不过是挠痒,臂弯稳得像铁铸的囚笼,其实只要往他伤口上来一拳,她就能重获自由。
温昭予也累了,挣扎了几下后,便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不再折腾,任由程西之抱着。
她第一次被人背着,第一次被人抱着,都是程西之。
她能感受到他手臂的力度,稳稳当当的,给她一种舒服的安全感。
程西之将她抱到屋子里,从柜子里拿出新的被褥,在原本薄薄的基础上加了两层,这样躺着就不会太硌人了。
“你今天在我这对付一晚,我帮你找地方住。”
“那你睡哪?”
“厨房打地铺,你晚上睡觉把门锁死,放心睡,我不会害你。”
“你想多了,我没觉得你要害我,不想麻烦你而己。”
在这个陌生城市里,眼前这个痞里痞气的男人竟成了最可靠的浮木,就像去年登山遇险时,那个能徒手辨方向、随口报海拔的领队,程西之身上带着同样的令人安心的游刃有余。
饥饿感突然翻涌上来,她撑着墙单脚蹦到外面跟在厨房打地铺的程西之说:“我想吃牛肉面,你能不能出去买两碗,我请。”
程西之放下东西扶着温昭予回到屋里,“你躺着休息,我现在去买。”程西之抓起钥匙,又补了句:“忌口?”
“不要葱,微辣。”
“行,WIFI密码是我名字全拼,厕所收拾好了,最外面挂着的那条毛巾是新的,厨房里有热水,一次性杯子我放在一边了。”
“好,谢谢。”温昭予坐在床边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暖融融的,这个陌生的城市因为有了他,而变得不再那么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