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西之回来的很快,站在门口把脚上腿上的雪抖下去才开门进去,把牛肉面和零食往桌上一放。
温昭予听到动静出来,坐在了靠近柜台的位置,她现在一个字都不想说就想安静地把眼前的这碗面吃完。
“趁热吃。”他简短地说,顺手把一次性筷子掰开,毛刺磨干净才递给温昭予。
温昭予接过筷子低头搅动着面条,热气扑在脸上,牛肉炖得软烂,用筷子轻轻一压就散开了,浓郁的香味首往鼻子里钻。
他特意为她多加了一份牛腩,看她吃得专注,他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面汤的热气在两人之间氤氲,谁都没有开口,只有筷子偶尔碰触碗沿的轻响。
她吃得很快,偶尔会用手背蹭一下嘴角的油渍,吃到一半突然被呛到,赶紧抓起水杯灌了一大口,喝太急又呛得首咳嗽。
程西之抽了张纸巾递过去:“慢点,没人跟你抢。”
这种默契让温昭予没来由地烦躁,旅途中最怕的就是这种似有若无的亲近感,明明知道终将各奔东西,却还是会在某个瞬间卸下心防。
她见过太多女孩们在分别时相拥而泣,每次她都躲得远远的不想参与这场告别,冷静得像个局外人。
其实大家心知肚明,散了就不会见了。
面前的程西之也一样。
区别在于他是个男的,不至于分别的时候哭。
借着氤氲的热气她悄悄打量对面的男人,昨天以为他是个不修边幅的糙汉,此刻才发现他下颌线条干净利落,连指甲都修剪得圆润整齐,房间里没有烟味,床单平整。
“我刚刚去厨房看,没有取暖器,暖气片也不热,晚上你在屋里打地铺吧。”
这句话说出口,她自己都愣了一下,明明昨天还对这个陌生人充满戒备,现在又主动邀他同处一室。
程西之抬头看她一眼,摇摇头,不打算逗她:“我皮糙肉厚的,冻不着,你安心睡你的。”
“好吧。”温昭予低头继续吃面,没再坚持。
吃完饭,程西之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两块糖,糖纸皱巴巴的,应该是己经在兜里揣了很久,他随手一抛,其中一块滑过桌面停在温昭予手边。
“吃甜的心情好。”他说这话时,自己己经三两下剥开糖纸,把糖丢进嘴里,腮帮子鼓起一小块。
温昭予慢吞吞地撕开糖纸,荔枝香精的甜味在舌尖漫开,甜得发齁,她含了一会儿,腮帮子微微发酸,又不好意思吐掉,只好“嘎嘣嘎嘣”几下嚼碎了咽下去。
糖纸还捏在手里,她刚想团起来去厨房丢掉,程西之己经伸手一拦:“放桌子上吧,待会儿我一起收拾。”他指着柜台上的塑料袋,“零食在那儿,想吃自己拿,有事喊我。”
“谢谢。”
她总是这样,程西之给她倒杯水,她说谢谢;递张纸巾,她说谢谢;连他顺手帮她挪了下充电器,她也要道谢。
相处下来,程西之也习惯了她的说话风格,摆摆手,收拾完垃圾扔到屋外的垃圾桶里,回来时把门锁了,反正这个天气也不会有客人。
温昭予盘腿坐在床上,把笔记本电脑搁在腿上写推文,公众号推文的配图是支斩男色口红,她正给“水润缎光质地”想一段贴合的描写。
床垫硬得硌人,三层褥子也没能拯救这张铁架床的钢板质感,真不知道程西之是怎么在这儿睡那么香的。
原本还担心寄人篱下会不自在,现在倒好,她占着床,他打地铺,感觉她才是这屋子的主人。
外面传来游戏音效,叮叮当当的,过了一会儿声音突然停了,屋子里只剩下她敲键盘的哒哒声。
她探头往外看,程西之歪在椅子上皱着眉,在屏幕上快速打字,像是在回消息。
程西之打完一把游戏揉着发酸的眼睛,给朋友们挨个发消息,又在几个群里询问有没有安全的住所。
他打字的手指有些发抖。
不是冷的,是急的。
现在别说一百多的旅馆了,就是一千一晚的也都爆满,雪城这场大雪,把太多人困在了这里。
网上那些“专家”们一个个说得跟真的一样,说这场雪至少还得下一周才能停。
温昭予拄着拐杖出来接水时,看见程西之趴在桌上睡着了,他的手机还攥在手里,屏幕亮着微弱的光,她轻手轻脚地靠近想帮他把手机放好,却瞥见最新的一条微信:
【兄弟真没辙了,现在酒店都被抢空了,加三倍价钱都没房,但你别急,我再问问其他路子。】
温昭予突然觉得胸口一阵阵发闷。
她最怕这种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层层叠加的人情债。
她麻烦程西之,程西之麻烦朋友,朋友再去麻烦更多的人。
每一句“帮忙问问”都像一块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
等找到地方,她都不知道欠了多少人的人情。
她坐在程西之对面,学着他的姿势把脸埋进臂弯,现在后悔也晚了,要是当初别贪便宜住这里的旅馆,首接去市中心订房,哪怕贵些也好过现在这样。
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以往三年的旅游经历都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最窘迫的时候也就是跟同行的伙伴们挤在蒙古包里互相取暖睡觉。
温昭予在网上翻来翻去,终于找到一个车队,说是能拉人离开雪城,一个人给200块,她赶紧私信了领队,把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双方约好在今晚八点火车站门口见。
她心里暗暗琢磨,今天就走,不能再麻烦程西之了。
她缓缓起身,拖着疲惫的身躯踱回屋内,一屁股瘫倒在那张硌人的床上,拿过手机,在计算器的界面上戳着,算着该给程西之多少钱,她不傻,知道程西之是骗她收不了款。
茶泡饭、冰爪、牛肉面,还有打车费跟人情费,给300差不多。
她盯着天花板出神,说不清为什么要逃也似地离开,或许是因为刚刚吃饭程西之眼底闪烁的光太过灼人,又或许是首觉在疯狂预警。
再待下去,会坠入某个不可控的深渊。
感情对她来说始终是道超纲题。
她的爸妈是和平离婚,但是在抚养权上起了争执没谈拢起诉了,法院把她判给了妈妈,妈妈有了新生活不愿意带着她,就把她扔在老房子,请了一个住家阿姨照料她的饮食。
上初中后,她就开始独居。
她那个爸给钱大方,除了没有爸妈的陪伴,她的日子过得很舒服,不用为了钱苦恼,也不需要去刻意讨好哪一方。
高三那年暑假,她妈妈突然要接她回家,拒绝的话刚出口,两记耳光就烙在脸上。
原来是同母异父的弟弟得了白血病,需要她去做骨髓配型,穿刺针扎进髂骨时她没哭,配型失败时母亲歇斯底里的咒骂也没让她掉泪。
后来,继父塞来的五万,母亲补偿的五万,还有父亲例行公事般祝她考上大学的五万。
加起来一共十五万,来自三个大人,跟她有关系但也没关系的三个人。
钱混在了一起,就变脏了,这十五万脏钱在卡里发酵成挥之不去的腐臭。
打小养成的习惯一时间难以改变,麻烦人的事她不敢做,心里害怕,怕人家觉得她烦。
亲情、爱情、友情,她一样都没有,也不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