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场上弓弦铮鸣,骏马奔腾,各家子弟为争高下各显神通。与此同时,另一边的闺仪科比试也拉开了帷幕。
窦昭端坐席间,仪态端庄,应对从容。然而,她的庶妹窦明却出了岔子,不慎被人撞翻盛放点心的瓷盘。在一片低低的嘲笑声中,窦明羞愤交加,再也待不下去,一个人闷闷不乐地离开了喧闹的比试场,不知不觉走向了猎场边缘的僻静处。
这一世,因窦昭的筹谋与江流的介入,许多人与事的轨迹己然改变。此刻,孤身一人的窦明,便在这片林地的边缘,意外撞见了策马缓行的魏廷瑜。命运的丝线,悄然缠绕。
皇帝那句“给世家子弟紧紧皮”的旨意犹在耳边,江流策马游弋于猎场,姿态看似闲散,眼神却锐利如鹰。邬善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侧,见她迟迟不肯引弓,忍不住问道:“江小姐不愿狩猎吗?为何迟迟不肯动箭?”
江流勒住缰绳,侧头看他,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她有时觉得,这些高门大户精心教养的公子们,是否都少了些对权谋的敏锐?不过邬善……或许是个例外?就此拐回家去,倒也不错。她唇角微勾,抛出一个难题:“非是不愿,是在忧心。邬公子以为,猎得何种猎物,方能既胜过那董其,又不至于锋芒太露,驳了陛下的面子?”
看着邬善陷入思索,江流觉得时机正好,便压低声音,将更深层的朝局动荡娓娓道来:“邬公子可知,宋墨如今处境,实为骑虎难下?宋家之变虽己平息,他看似脱困,实则仍在陛下严密的观察之中。他若在此刻锋芒毕露,猎得猛兽奇珍,陛下便会疑他心中积怨未消,暗藏野心,朝廷岂能容一个心怀怨恨的猛虎?可若他表现平庸,碌碌无为,陛下又会认定他乃庸碌之辈,不堪大用,辜负了世家子弟的身份与栽培。进退维谷,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邬善听着,眉头紧紧拧在了一起。祖父从未与他深谈过这些朝堂倾轧,他对此所知甚少。此刻听江流剖析,才惊觉那个看似鲜衣怒马的宋墨,竟己深陷如此危险的泥潭,稍不留神就会被无形的污秽吞噬。
他凝神思索片刻,脑中灵光一闪:“陛下猎得黑熊,可喻指朝廷威仪,如熊罴坐镇。宋墨若想破局……或许可猎得毒蛇!毒蛇如同辽东大敌,阴险狡诈,时时侵扰。此举寓意他愿为陛下清除纤芥之疾,既显忠诚,又合时宜,锋芒藏于务实之中!” 邬善的脑子转得极快,此刻倒显得比宋墨本人还清醒几分。
江流眼中掠过一丝赞赏,笑容如春冰乍破:“英雄所见略同!想必寿姑也是这般谋划。你且看着,这两人,怕是早己串通好了。” 她脸上那份洞悉一切、掌控全局的自信光彩,看得邬善一时失神。她似乎永远站在更高的地方,俯瞰着棋局。若她是男子……邬善心中喟叹,这满朝勋贵,怕真不够她施展的。只可惜,她所争的,是一条更为崎岖艰难的路。
“德真还有一计……” 邬善靠近江流,低声细语了几句。
江流听完,眸中瞬间迸发出遇见知音般的明亮光彩,邬善的话,句句都说到了她的心坎里!
『猎场高台』
围猎结束,众人满载而归。江流与邬善说笑着策马返回,远远便瞧见宋墨己在高台下等候,眼神复杂地锁定在她身上——显然,是来试探这位“江家大小姐”是否就是昔日与他称兄道弟、甚至拳脚相向的“江少帅”了。
这个糊涂蛋子……江流心中暗嗤,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他,只当没看见,继续与邬善谈笑风生,旁若无人地从宋墨面前走了过去,留下他一人站在原地,满脸的困惑与混乱。
他何时得罪过这位江府的大小姐?为何对方待他如此冷淡,甚至……带着一丝明显的无视?
各家子弟小姐们按序站定,恭敬肃立。皇帝端坐高台之上,目光扫过众人:“董其,你猎得何物?”
董其昂首上前,声如洪钟:“回陛下!臣不负皇恩,猎得白斑猛虎一头!己移交百兽监!”
“好!果然勇武!”皇帝赞许点头,目光状似无意地掠过江流,却按捺住没有立刻点她,转而看向宋墨:“宋墨,你呢?”
宋墨恭敬出列,声音沉稳:“回陛下,臣猎得花斑毒蛇一条。”
此言一出,满场微讶。皇帝也露出几分不解:“毒蛇?此物并非围猎名录所载,有何值得你特意猎之?”
宋墨深吸一口气,朗声道:“陛下今日猎得黑熊,雄壮威猛,不畏强敌,恰如我朝威仪!然熊罴坐镇,常有不自量力的毒蛇于暗处侵扰,伺机伤人,正如辽东宵小!臣斗胆,愿效仿陛下除熊之威,为陛下、为朝廷,清除此等阴险纤芥之疾!” 言毕,他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姿态恭谨而恳切。
台下的江流闻言,立刻朝身旁的邬善递去一个“果然如此”的眼色,嘴角微扬,无声地用口型示意:看窦昭!笑得那般开心,绝对是他们俩商量好的!
她这小小的得意表情,恰好落入皇帝眼中。皇帝嘴角微翘,朗声道:“江流!笑得如此开心,你上来!”
江流猝不及防,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陛下也太不给她面子了,当众点破!她强自镇定,应了声:“是!” 随即在宋墨惊疑不定、几乎凝固的目光注视下,一步步踏上高台。
观礼席上的宋宜春如坐针毡,死死盯着江流的脸:这人……好生眼熟!究竟在哪里见过?长公主则是一脸欣慰欢喜地看着江流,仿佛看着自己精心培养的孩子终于绽放光彩,那份发自内心的慈爱与骄傲几乎要溢出来。
而宋墨的表情,此刻堪称精彩绝伦。震惊、难以置信、恍然、尴尬、愧疚……种种情绪在他那张俊脸上轮番上演。他那双平日里如黑葡萄般深邃的眼睛,此刻瞪得溜圆,几乎要脱眶而出,充满了惊涛骇浪。
江流就是要看他这副模样!让他好好体会什么叫愧疚难当!平日里自诩什么“不为难姑娘”、“护花之人”,看看他身边那朵真正的“金花”被他和他那一家子摧残成什么样了!
宋墨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血液仿佛瞬间倒流凝固。江流……是女子?!那从前……自己还曾一言不合就同她打架,招招狠厉,毫不留情?甚至还……被她打趴下过?!还有上次在福亭,自己竟那般拷问于她……而她,却是拼死替自己救下了舅舅!
江流的目光毫不避讳地迎上宋墨那双写满惊涛骇浪的眼睛,带着一丝冰冷的了然和玩味:现在知道后悔了?晚了!本小姐日日替你们这对苦命鸳鸯劳心劳力,殚精竭虑,你们就是这么报答我的?等着吧,日后有你愧疚的地方!毕竟……那位蒋蕙荪,可还好好地养在自己府里呢。日后你想求娶寿姑?哼,先过了本小姐这一关再说!
江流踏上最高一级台阶,故意在宋墨身边跪下,声音清越:“臣女猎得灵鹿一头,金雕一只!”
“灵鹿献瑞,祈保家国安康,社稷永固!”
“臣女今日可弯弓射金雕于九天之上,他日亦可为陛下纵马逐鹿于万里疆场!请陛下明鉴!”
皇帝听完,眼底积蓄的笑意终于漫上了嘴角,他竟站起身,亲自走下御座,伸手扶起了宋墨与江流:“好!好!得你二人,实乃朝廷之幸,社稷之福!”
长公主适时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皇兄,臣妹记得,当年臣妹在幼妙这个年纪时,亦是酷爱兵法韬略。女子习武从军,本就不易,能有此成就更是难得。皇兄可要好好想想,该如何嘉奖才是。”
皇帝沉吟片刻,目光扫过台下神色各异的勋贵子弟。辽东战局紧绷,蒋梅荪含冤而死,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女子……又如何?他心意己决,朗声宣诏:
“赏!”
“授江流为从一品骠骑将军!主理辽东战役军务,静候边关军情,择日赴任!”
“授宋墨为金吾卫同知!赐玉带一条!”
此诏一出,台下顿时一片哗然!宋宜春第一个坐不住了,急急起身:“陛下!不可啊!逆子年少无知,恐难当此重任……”
皇帝正沉浸在追忆少年时与蒋梅荪把酒言欢、纵论天下的深厚情谊之中,心中满是愧疚与痛惜。宋宜春此刻跳出来阻挠,无异于撞在枪口上。皇帝龙颜一沉,厉声呵斥:“宋宜春!你府上那些腌臢污秽之事,真当朕一无所知吗?!再敢多言,严惩不贷!”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宋宜春吓得面无人色,冷汗涔涔,再不敢吭一声。宋墨将父亲的丑态看在眼里,眼中恨意一闪而逝,旋即又深深掩藏起来。江流站在台上,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对宋宜春的鄙夷与不屑。
这时,内侍官匆匆上前禀报:“陛下,窦阁老奉召回京,殿外候见。”
自邬阁老递上辞呈后,窦世枢(窦五)便顺势接任了内阁首辅之位,窦家一跃成为炙手可热的新贵,窦七也己在户部任职。皇帝点点头,目光再次扫过台上台下几位关键人物:
“宋墨,江流,”他顿了顿,又看向长公主“还有你,随朕来议事棚。” 他目光最后落在长公主身上,意思不言而喻。
长公主对此毫不意外,她向来是皇帝倚重的智囊。窦昭与长公主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两人显然早有默契。江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了然:果然,这两位联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