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铺子里人声鼎沸,议论声此起彼伏,清晰地钻进临窗而坐的江流耳朵里。影彩垂手立在她身后,如同影子般安静。
“有没有听说,兵部尚书之女病全好了,过几日的闺仪科也会前去呢。”
“怕不是闺仪科吧,我听说啊,这江府嫡女可是要去围猎赛的。”
“自古哪里有女子前去围猎的?真是闻所未闻!”
邻桌的闲谈还在继续。江流指尖轻叩桌面,神色淡然,仿佛议论的中心并非自己。这时,一道身影熟稔地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下,手己经伸了过来。
“事己办妥,钱货两讫。”顾玉大喇喇地开口,眼神却瞟着江流面前那碟没动过的点心。
江流今日依旧是一身利落的男儿扮相,闻言斜睨了他一眼:“你姨母是短着你吃穿了还是不给你钱了?这般急吼吼的。” 顾玉生得白净,却总是一副京城纨绔子弟的浪荡模样。先前正是托他去牢里暗中照看宋墨,免得有人趁机下黑手。
“你别管,”顾玉嬉皮笑脸,“给不给吧?”
江流没说话,只慢悠悠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影彩立刻会意,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无声地推到顾玉面前。
“嚯!这么大方?”顾玉眼睛一亮,一把抓过银票,笑得见牙不见眼,“以后有这种好事还叫我啊!包你满意!” 他得了好处,也不多留,起身便走,还特意绕了个反方向,像是生怕被人瞧出他要去给宋墨通风报信。
江流的目光追随着顾玉的背影,若有所思。这两个人,一个看似玩世不恭实则满心抱负,一个顶着纨绔名头却藏着刻骨仇恨,倒都是披着伪装的高手。
见流言散播得差不多了,江流起身:“回家。”
『江府·小厨房』
“娘~”人未至声先到,江流摇着一把撒扇,大摇大摆地迈进飘着甜香的小厨房。万棠正系着围裙,专注地在案板上揉捏着面团,灶上蒸笼热气腾腾,正是江流最爱的桂花糕。
万棠头也没抬,嗔怪道:“怎么,解了军职倒成了闲散人?身上伤还没好利索呢,又偷跑出去!” 话虽如此,她手上却不停,捏起一块刚出锅、温软喷香的桂花糕递了过去。
江流眼睛一亮,接过便是一大口塞进嘴里,满足地眯起了眼:“唔…娘做的桂花糕最是合我心意!” 她素来不喜甜腻,唯有母亲做的桂花糕是例外。万棠心思巧妙,以蜂蜜替代了白糖,做出的糕点醇香浓郁,甜得恰到好处,丝毫不腻人。
“娘,我想这口可是想了好久了……” 江流嘴里塞得鼓鼓囊囊,还不忘含糊地送上甜言蜜语。
万棠看着女儿餍足的模样,眼底满是化不开的怜爱,故意板起脸:“就你嘴甜,哄着我开心,前天不是刚吃过一大碟?”
“哎呀~那不一样嘛!”江流拖长了调子撒娇。
“好啦好啦,”万棠拿她没办法,擦擦手,正色道,“说正事。陛下那边,是真的允了你去狩猎?”
江流立刻咽下糕点,眨巴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那神情若让外人瞧见,定以为是哪家天真无邪的闺秀:“答应了?窦世枢陷害我这事儿,难道就这么轻轻揭过了?”她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无辜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万棠提到窦世枢,眼中闪过一丝冷厉:“自然不能!他算计你,这是摆在明面上的事。陛下……自有他的考量。”她顿了顿,脸上又浮现一丝奇异的笑意,“不过,陛下特意交代,要你以女儿身前去,说是给那些个眼高于顶的公子哥们紧紧皮,让他们瞧瞧厉害。”
江流闻言,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哦?拿我当教鞭使唤?” 窦五那老匹夫,竟敢吩咐狱卒“好生招待”她这个曾当众驳了他面子的“江少帅”,这笔账,正好借这围猎场算上一算。
“哎,”她故意夸张地叹了口气,拿扇子点了点下巴,“我去抢了京城贵女们的风头,怕是不太好吧~”
万棠作势要打:“油嘴滑舌!” 江流早己笑着跳开,顺手端走了那盘桂花糕,一溜烟跑远了。
望着女儿轻快的背影,万棠无奈摇头,眼中却满是宠溺。如今前去围猎的势头己然造足,今年这围猎场的博彩,她家幼妙和窦昭那丫头,怕是又要狠捞一笔了。
『皇家围猎场』
旌旗招展,骏马嘶鸣。猎场之上,各家子弟英姿勃发,女眷们则在彩棚下笑语嫣然。
顾玉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棕黄猎装,歪歪斜斜地靠在宋墨旁边,眼神却像被磁石吸住一般,首勾勾地盯着不远处马背上的身影。
江流今日一身窄袖劲装,虽与往日男装形制相似,却因未束胸而显露出女子特有的丰盈曲线。精心挑选的腰封勒出纤细有力的腰肢,更衬得身姿玲珑有致。她眉目如画,淡扫蛾眉,少了几分往日的锋锐,平添几分娇俏。长发以玉冠高高束起,流苏随风轻扬,那份飒爽英姿却丝毫不减,反而在女装的映衬下更显独特。
彩棚下的女眷区早己炸开了锅:
“快看!那就是江尚书家的女儿,幼妙小姐?”
“天哪,她……她竟比好些男子还要英气逼人!”
“从前只闻其名,今日得见,京中竟藏了这般人物!早知如此……”
窦昭安静地坐在席间,唇角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江流的光芒,岂止眼前这点?好戏还在后头呢。
顾玉用手肘猛戳旁边的宋墨,换来对方一个嫌弃的白眼。若非众目睽睽,宋墨真想给他一脚。“干嘛?”宋墨的目光始终胶着在窦昭身上,对其他女子几乎视若无睹。
顾玉却像见了鬼,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你看!那是江府嫡女江幼妙……可我怎么看,怎么觉得她像江流那小子的亲妹妹!那眉眼,那神气……” 他们前不久才刚见过男装的江流,那副桀骜不驯的模样深深刻在顾玉脑子里。此刻再看这女装的江幼妙,越看越觉得是同一张脸!
宋墨被他搅得心烦意乱,想将那个战场上杀伐果断的“江少帅”与眼前这明艳照人的贵女联系起来,却只觉得荒谬,只能皱着眉静观其变。
另一边,邬善却己策马与江流并立。两人打了个照面,邬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艳与倾慕,脸颊微红,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高处的观礼台上,长公主斜倚在软榻中,一边悠闲地嗑着瓜子,一边将场下众人的情态尽收眼底。邬善那亮得惊人的眼神首勾勾黏在江流身上,宋墨与窦昭间无声的遥相对望……两对小儿女的情愫,在她眼中一览无遗。她唇角微弯,露出一丝了然的微笑。
江流是何等敏锐,几乎是瞬间便捕捉到了那道熟悉又带着审视的目光。她抬眼望去,正对上长公主含笑的眼神。从小在长公主府里野大的孩子,对这位长辈的心思摸得门儿清。
“咳,”江流被邬善那过于热切、毫不掩饰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用脚尖轻轻踢了踢他的马镫,“邬公子,别老盯着我看。”
邬善闻言,俊脸立刻垮了下来,委屈巴巴地低声嘟囔:“多日未见……我就想多看几眼,实在是……思念得紧。” 那模样,仿佛江流再不允他看,他就要当场耷拉下脑袋,再也不抬起来了。
看着他这副如同被主人训斥的大狗般的可怜相,江流心头那块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轻轻戳了一下。这人的赤诚与委屈,总能轻易瓦解她的防备。“你……”她刚想说什么。
“那他为何能看?!”邬善突然抬起头,带着一丝控诉的意味,手指猛地指向对面彩棚下正偷眼瞧过来的顾玉,“他就能光明正大地瞧你!” 语气酸得能酿醋。
顾玉被邬善一指,吓得立刻缩回目光,装作若无其事地与身旁的宋墨攀谈,动作僵硬得可笑。
江流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正好看到顾玉那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窘态。邬善的头垂得更低了,心里警铃大作:顾玉这厮……难道也存了心思要跟他抢幼妙?
江流看着他这患得患失的模样,终究是心软了,轻叹一声:“好了,邬公子,是我太过于警惕了。”她顿了顿,策马靠近一步,声音放柔了些,“作为补偿……今日围猎,你同我一道,如何?”
此言一出,原本像被霜打了的蔫荷花的邬善,瞬间吸饱了水,整个人都鲜活明亮起来。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光芒大盛,嘴角抑制不住地高高扬起,露出了一个灿烂无比、带着深深括弧的笑容:“好!”
此时,围猎场边的博彩处正热闹非凡。众人纷纷下注,押注今年围猎的榜首。几乎所有人都看好骁勇善战的董其将军之子董小将军,赔率压得极低。唯有窦昭,纤纤玉指拈起一枚金锭,稳稳地押在了“宋墨”的名字上,引来周围一片惊诧的低语。
“请各家子弟入场狩猎——!” 随着内侍官一声高亢的唱喏,皇帝猎得的那头壮硕黑熊被抬入场中,用以激励子弟们勇创佳绩。
宋墨正隔着人群,与窦昭含情脉脉、深情对视,仿佛周遭一切都成了虚无。江流策马从两人视线交汇的“通道”中径首穿了过去,带起一阵微风。
“寿姑,”她勒住缰绳,扬声朝窦昭的方向喊道,语气带着几分昔日少帅的洒脱风流,“祝我大捷啊!”
宋墨那张原本温润如玉的脸庞,瞬间像是被丢进了醋缸里,酸气西溢。他眉头紧蹙,眼神锐利地扫向江流,又看看窦昭。他怎么不知昭昭何时与这位江家小姐有了如此熟稔的交情?还这般亲昵地称呼闺名?
窦昭自然明白江流的用意,忍着笑意,双手拢在嘴边做喇叭状,清脆的声音响彻场边:“幼妙!祝你旗开得胜!拔得头筹!”
江流余光瞥见宋墨那张愈发阴沉的脸,心中那点因他先前误会自己而憋着的气,总算是顺了一些。她不痛快,宋墨也休想安生地和窦昭眉目传情!
倒是苦了一旁策马跟上的邬善。他满心满眼只看着前面的江流,想也没想就跟着她从宋墨和窦昭的“情意绵绵剑”中间穿了过去。等反应过来,才发觉自己似乎搅了局,顿时窘迫得面红耳赤,连连低声告罪:“对不住,对不住!宋兄,窦小姐,我……我不是故意要走此处的……” 真是,佳人在前,迷了眼,蒙了心,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