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这就够了!”皇帝龙心大悦,看向邬善的眼神愈发满意。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深意问道:“朕且问你,若是来日幼妙驻守辽东,远离京师,你可愿?”对于江流,皇帝心中有一份特殊的情感,既是倚重的能臣,亦如半个女儿。
邬善没有丝毫犹豫,几乎是脱口而出:“愿!臣也愿随她同去!她在何处,臣便在何处。”
皇帝闻言,心中最后一点顾虑也消散了,愈发觉得这门亲事促得极妙。回到席间,他心情大好,连平素不喜的油腻肉食也多夹了几块。
走出议事棚,窦昭立刻亲昵地挽住江流的手臂,笑容明媚:“幼妙!恭喜恭喜!啊不,现在该尊称一声‘江将军’了!”她轻轻摇晃着江流的手臂,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江流侧头看她,眼中带着了然的笑意:“喜中藏忧,我还看不透你?你那点小算盘,可是落空了。”说着,伸手轻轻刮了一下窦昭的鼻梁。
“哎呀~”窦昭佯装吃痛惊叫,随即又笑起来,语气真诚,“不过,我是真心感谢你,将如此大的功劳让给了我。这次啊,我窦寿姑可真是沾了土豆的光,更沾了你这位江大将军的光咯~”
宋墨默默跟在两人身后不远处,想上前又不敢。空气中弥漫的醋味几乎能熏倒一片。他眼巴巴看着窦昭亲昵地挽着江流的手臂——那是他都不曾有过的待遇!
“不过,”窦昭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染上真实的忧虑,“你当真是要去辽东打仗?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我……替你忧心。”她想起曾见过江流白皙背脊上那些纵横交错的旧伤痕,虽用了最好的药养着,仍留下浅浅的印记。
江流看出好友眼中的心疼,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哎哟,寿姑,怕不是嫌弃我一身伤疤,不好看了咯~”
“谁说的!”窦昭立刻板起脸,语气异常严肃,“谁说难看我教训谁去!伤痕于男子是荣耀的勋章,怎的到了女子身上便成了桎梏?这也是你的勋章!是你在疆场拼杀、保家卫国的见证!”
见她如此认真,江流那点促狭的心思又冒了出来。她故意抽出手臂,向前快走几步,声音里带上点委屈:“寿姑有所不知,从前我在军中,那位宋世子便时常嫌弃我细皮嫩肉、不堪重用,还仗着力气大欺负我,好几次都故意将我弄伤了~”她说着,还假意抬手揉了揉眼睛。
窦昭一听,信以为真,猛地转头,带着几分怨气瞪向不远处的宋墨。宋墨见江流揉着眼睛“跑开”,窦昭又这般眼神看自己,心知不妙。他想起陆争说过“伸手不打笑脸人”,立刻扯出一个自认为最温和无害的笑容。
窦昭本来看他远远跟着还有些于心不忍,此刻见他居然还在笑,心中那点小火苗“噌”地就烧旺了。她几步走到宋墨面前,抬手就给了他一拳,虽然力道不重,却足够表达不满。
宋墨完全懵了!他刚才见窦昭走过来,还以为她是来安抚自己,手臂都微微抬起准备迎接拥抱了……结果等来的是一记粉拳!他呆愣在原地,脑中一片混乱:她打我了?这么轻应该不是真生气吧?难道是……打情骂俏?对!一定是这样!她果然是对我有意的!
窦昭打完后,话都懒得说一句,转身就去追江流:“幼妙!你等等我!我刚替你教训他了~别生气了嘛!”
窦昭自然知道江流对宋墨的怨气多半是“旧恨”而非“新伤”,但女孩子的心性她最懂。若宋墨不给个台阶下,江流能记他一辈子。就算七老八十快入土了,江流遇到宋墨,怕也要哼一声:“那时你居然怀疑我?”
窦昭正柔声哄着江流,远远看见邬善朝这边快步走来,立刻识趣地松开手:“好了好了,有人找你来了,我先回避。”她话音刚落,只见天际炸开一枚魏家的信号烟火。
“魏家有情况?”宋墨立刻上前。窦昭也正色道:“去看看。”两人默契地交换了个眼神,迅速朝信号方向赶去,将这片空间留给了邬善与江流。
邬善走到江流面前,呼吸因快步赶来而略显急促。他看着江流,眼神清澈而郑重:“江小姐,陛下为我们赐婚之事,我己知晓。若……若小姐心中不愿,德真即便是豁出性命,也定会去求陛下收回成命,绝不让你为难!”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语速快了几分:“但……但若是江小姐愿意……德真这就回去同祖父商议嫁娶之事!虽然邬家如今不比从前,但该有的礼数、该备的聘仪,绝不会少!德真也定会努力参透朝堂奥秘,谋求一官半职,给江小姐一个安稳可靠的未来,绝不让你委屈度日!”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恳切,“还有,即便成婚,江小姐也依旧自由如风,不受任何管束!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一切照旧即可!邬家……便是江家!”
他一口气说完,胸膛微微起伏,紧张地盯着江流的眼睛,生怕哪里没有考虑周全让她不满意。说是来询问意见,实则早己在心底将如何操办才能不让她受半点委屈盘算了无数遍。过于紧张的情绪让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抖,连一贯舒缓的语调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躁。
江流看着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先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波流转:“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没说不愿。”
“德真没紧张……”邬善下意识地否认,随即猛地反应过来,眼睛瞬间亮得惊人,声音因激动而拔高,“没说不愿?那就是……愿?!!!!” 巨大的喜悦如同浪潮般将他淹没,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真愿吗?江小姐?” 巨大的狂喜冲击着他,他几乎想不顾一切地将眼前人拥入怀中,倾诉满腔情意。但他终究克己复礼,只是情难自禁地轻轻抓住了江流的手腕,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他眼眸中似有万千星辰被点亮,炽热的光芒燎得江流心头那片沉寂的荒原乍起红光。
“邬公子,”江流任由他抓着,唇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意,“难道你想听我说‘不愿’?” 她语带调笑。
“不!”邬善立刻摇头,斩钉截铁,带着孩子气的首白,“自是……想听你说‘愿’!”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逾矩,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指尖残留的温软触感和若有似无的桂花馨香,仿佛带着灼人的热度,让他忍不住悄悄碾了碾手指。
两人稍作闲步,黄昏的余晖将他们的身影拉长,亲密地交叠在一起。两颗心之间,仿佛己悄然搭起了一座无形的鹊桥。
『江府』
终是日暮西山,两人各自归家。
江府正厅,万棠抚着胸口,心有余悸地对江观海道:“还好还好,赐婚之人是幼妙自己中意的邬家公子。若是陛下乱点鸳鸯谱,指了个她不喜欢的,咱们这宅子怕是要被她掀翻天了!”
江观海深以为然,连连点头:“夫人说的是!咱们幼妙那性情,若是不愿嫁,就算陛下真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宁肯削发为尼,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她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想起当年那个闹着要去投军的小小身影,谁能想到今日竟成了御封的骠骑将军?本以为她吃不了苦会知难而退,结果却是越挫越勇,硬生生在这条荆棘路上闯出了一片天。做父母的,心中是既骄傲又心疼。
“夫人有所不知,”江观海脸上露出几分得意,凑近万棠低声道,“为了这门亲事,我在陛下面前嘴皮子都快磨破了!邬阁老也暗中使了把力……” 他一副“快夸我”的表情。
万棠还未说话,只听“吱呀”一声,虚掩的门被推开。江流倚在门框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厅中“密谋”的爹娘:“原来如此。我说圣旨怎地下得如此‘草率’。爹,娘,你们居然背着我偷偷议亲了?”她语气带着调侃。
江观海和万棠顿时有些心虚。不过转念一想,以女儿在京城乃至边境的消息网,江府和邬府这点动向,她怎么可能不知?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娘,”江流走进来,目光落在万棠身上,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是不是做桂花糕做腻了?那换我做给你们吃可好?”
这几日,江流几乎日日泡在小厨房里,身上都浸透了清甜的桂花香。她行踪向来飘忽,家里人起初也没在意。她学着万棠的做法,一步不敢错,却怎么也做不出母亲手中那熟悉的味道。为此,她还特意跑去请教了精通厨艺的窦昭。
她曾向窦昭感叹:“寿姑,我若是有你这般烹饪的天分就好了。”
窦昭当时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道:“天分各有高低,试问天下之人,有谁堪称完美无缺?”
“幼妙你骁勇善战、谋略过人,己是万千女子的表率!”
“我窦寿姑,不过是略通筹算、精于烹饪,也不过是女中之一员罢了。”
“你我虽‘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何必妄自菲薄?” 窦昭那番铿锵有力的话语,早己深深烙印在江流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