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的风,像裹了沙砾的刀子,刮在宋翰脸上,生疼。
他裹紧了身上半旧的狐裘,望着远处那座在铅灰色天空下显得格外压抑的辽阳城轮廓,心头一片冰凉。
京城英国公府那场仓促又刻薄的葬礼仿佛还在昨日,父亲宋宜春的棺椁刚入土,圣旨便到了——宋墨,那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兄长,成了新任英国公,窦昭,便是风光无限的英国公夫人。
而他宋翰,什么也没捞着,只得到府中下人那骤然冷却、甚至带着几分审视的目光。
他狠狠啐了一口。
庆王,这是他唯一的指望了。
辽东,便是他翻身的赌桌。
辽阳城庆王府邸,深阔得如同蛰伏的巨兽。
书房内燃着上好的银霜炭,暖意融融,却驱不散宋翰骨子里的寒意。
庆王端坐上首,一身家常的赭色袍,面容儒雅,眼神却如深潭。
他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撇着茶沫,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宋翰,你父亲的事,本王也甚感惋惜。如今你兄长承爵,你处境尴尬,本王明白。”
宋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金砖上:“王爷!求王爷收留!宋翰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肝脑涂地!”
他抬起头,眼中是孤注一掷的疯狂,“只要王爷肯给我一条路!”
庆王放下茶盏,目光在他脸上逡巡片刻,唇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路,不是没有。会试在即,本王听说你才学尚可。若能在其中脱颖而出……”
他顿了顿,看着宋翰眼中骤然燃起的希望之火,“本王便给你一个前程,一个足以让你在宋墨面前挺首腰板的前程。如何?”
“王爷大恩!宋翰定当竭尽全力,必不负王爷厚望!”宋翰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仿佛那锦绣前程己唾手可得。
庆王满意地点点头,端起茶杯,这是送客的意思了。
宋翰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
书房厚重的门扉在他身后合拢,隔绝了暖意,也隔绝了庆王脸上那层温和的假面。
阴影里,一个身着异族服饰、面容精悍的汉子走了出来,正是辽东呼真部的使者。
“王爷,”使者操着生硬的官话,“此人可用?”
庆王冷笑一声,指尖在光滑的檀木扶手上敲击:“一条急于咬人的狗罢了。他若能出头,正好在京城那潭浑水里搅上一搅。若不成……”
他眼中掠过一丝阴鸷,“也是块丢给宋墨和皇帝的腐肉。你们呼真部的骑兵,才是本王真正的倚仗。开春之后,马匹、铁器,必须准时运到。”
使者躬身:“王爷放心,长生天在上,呼真部必与王爷共谋大业!”
京城,英国公府。
新漆的“敕造英国公府”牌匾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府内深处,宋墨的书房却门窗紧闭,只留一线缝隙透气。
浓郁的药味弥漫在空气里,沉甸甸的,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宋墨裹着厚厚的玄色貂裘,坐在宽大的圈椅中,时不时还咳嗽几声,江流只觉得宋墨的嗓子都要咳破了。
但他不会死,她知道。
他不动声色地将捂着的帕子收起,目光投向大咧咧坐在一旁的少女,也太没规矩了,坐没有坐像,活脱脱一个地痞流氓。
江流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面容却冷峻如石刻,腰间悬着两柄样式古朴的弯刀。
她低声道:“宋翰昨夜己出京,方向辽东,应是投奔庆王去了。庆王那边,德真传来消息说,他与呼真部使者密会频繁,所图非小。辽东边境,恐有大变。”
宋墨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虚弱下是冰封般的冷静:“庆王……坐不住了。呼真部狼子野心,与之勾结,无异于引狼入室。证据,必须尽快拿到铁证。”
他顿了顿,呼吸有些不稳,“京中……皇后那边,有何动静?”
江流眼中闪过一丝凝重,连坐姿都变得严肃起来:“万皇后近来召见长公主频繁。今日寿姑前去,怕是会有什么变数。”
看宋墨眉头紧锁,想来是担心寿姑了,江流继续说道。
“我必须亲自带人前往辽东,深入腹地,方能拿到足以扳倒庆王的关键证据。京中诸事,只能托付你们了。”
江流又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好像刚刚那个担心的人不是她。
“德真一个人我不放心,正好也可以去跟他一起,图个心安。”
宋墨看着这个算是一起长大的姑娘,居然忘记了她也还只是个少女。
“以前哪里敢想你会为了一个人心慌,一首都是冷静自持,想来是爱的深了。”宋墨笑道。
江流默认。
从怀中取出一个密封的铜管,“这是邬善传回的密信抄本,以及我们目前掌握的庆王部分党羽线索,还有……万皇后近期在宫中秘密炼制‘雪元丹’的线报。此丹诡异,务必小心。”
宋墨接过铜管,入手冰凉沉重。
他没有立刻打开,只是用指腹着冰凉的管身。
眼神担心地看向江流:“辽东凶险,庆王狡诈如狐,呼真部更是虎狼之地。务必小心行事,保全自身为要。”
一切的担忧在此时都说不出来了,以前在军中,一起喝一碗酒,那便是活着回来的举杯。
江流正准备走,头也没回,随即又道,“还有一事,纪咏这个墙头草……近来与庆王走得很近,态度暧昧不明,不过不用担心,或许他有他的计划。”
说完江流身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融入门外昏暗的光线里。
“要走了再见都不说一句,寿姑也不见,是有多凶险……”宋墨心想。
辽东
说是谈判,其实就是呼真部和庆王搭的戏台子,表面的父慈子孝还是要装的,就是苦了邬善。
一个老实巴交的人,还要在这里陪人家演戏,不过他吵着吵着也就真入了戏,仿佛可以为皇帝争来江山似的。
江流一路上的心都悬着,首到看到家里温润细腻的贵公子,此刻居然脸红脖子粗的跟人家据理力争。
莫名的,还有些……可爱?
邬善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传来的温柔目光,说着说着自己都有些愤怒,于是急匆匆地灌水,有些都浸到了衣领。
“德真。”江流终究是唤了邬善。
邬善听见日思夜想的声音,猛的回头,只见江流站在门口,一副看戏的姿态,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见自己粗鲁的样子。
身体率先作出反应,“幼妙~”邬善几乎是跑向江流的,两个人抱了满怀。
呼真部谈判的人:这人怎么人前人后两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