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缺一结束后,窦昭被皇后娘娘的人带走。
坤宁宫内殿,焚着极名贵的龙涎香,烟气袅袅,却透着一股陈年的阴冷。
万皇后端坐凤榻之上,并未着凤冠霞帔,只一身素雅的月白色常服,乌发松松挽着,斜插一支通体碧绿的玉簪。
她保养得宜,看上去不过三十许人,眉眼间笼着一层淡淡的愁绪与悲悯,只是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如同两口古井。
“窦昭来了?”万皇后的声音温婉柔和,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力量。
“坐吧。英国公新承爵位,你府中想必事务繁杂,本宫本不该叨扰。只是听闻宋墨那孩子……身子愈发不好了?”她语气关切,目光却紧紧锁在窦昭脸上,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变化。
窦昭依言在宫女搬来的绣墩上坐下,垂眸恭敬道:“劳皇后娘娘挂念。夫君是宿疾,太医正在用心调理。”
“宿疾难医啊……”万皇后幽幽一叹,那叹息仿佛带着千钧重量,“本宫这心里,总是记挂着。想起曾得一枚奇药,名唤‘雪元丹’。”
她说着,轻轻抬手。
身旁的心腹大宫女立刻捧上一个巴掌大的紫檀木盒。
盒中丝绒衬垫上,静静躺着一枚龙眼大小的丹药。
万皇后的声音响起,指尖轻轻拂过木盒边缘,像是一条毒蛇,“据说能续命延年,对沉疴痼疾有奇效。本宫一首珍藏,今日……便赐予英国公吧。”
殿内死寂一片,窦昭的心猛地一沉,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又在瞬间变得冰凉。
江流的声音在她脑中炸响:“丹藏杀机!” 皇后的手笔如此之大,所求必然是站队!
前世宋墨就是这么被骗,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忍受病痛折磨的吗?
窦昭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
她抬起眼,目光迎上万皇后那双深潭般的眸子,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无比恭敬、又带着恰到好处哀戚与无奈的笑容,盈盈拜下。
“皇后娘娘天恩浩荡,臣妇与夫君感激涕零!只是……”
“夫君此番病势汹汹,沉疴入骨,太医己明言……恐是药石罔效。”
说罢,她伏地不起,姿态卑微,万皇后都找不到理由责罚。
万皇后盯着窦昭伏下的脊背,良久,才从齿缝里挤出一句听不出情绪的话。
“哦?竟是……如此不中用么?那倒是……可惜了这枚好丹。”
“来人,”她声音恢复了平板,“送英国公夫人出宫。”
英国公府
“夫人,你回来了。”他声音低沉沙哑,起身去迎窦昭,指了指案上的东西,“江流那边,有消息了。刚到的飞鸽传书,用的是最紧急的密件渠道。”
窦昭快步走到书案前,目光扫过那些纸张。
上面是江流熟悉的、带着凌厉笔锋的字迹,详细描述了她在辽东探查到的惊人进展:
庆王与呼真部首领歃血为盟的细节、约定的开春后呼真铁骑入关的路线草图、庆王府邸秘密铸造兵甲的工坊位置……铁证如山!
还有江流准备夜袭敌营,打破呼真部和庆王还不算牢固的盟约。
信的末尾,江流写道:“庆王谋逆,证据确凿,己分派可靠人手继续深挖铁证。京中诸事,万望保重。我尽快携关键人证物证返京!”
宋墨情绪激动,牵动肺腑,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勾结外族,引狼入室,真是好样的。不知陛下知晓又是何反应?”
窦昭确是担忧邬善和江流,辽东的形势严峻,稍不注意便会殒命。
“幼妙他们会没事的吧?”窦昭眼含担忧,有些无助的看向宋墨。
“会没事的。”也不知是安慰寿姑还是安慰自己。
宋翰夺魁的消息,像一颗滚烫的油星,溅入了本就暗流汹涌的京城。
武状元!这个昔日英国公府里被兄长宋墨压得黯淡无光的次子,竟在父亲新丧、兄长承爵的风口浪尖,硬生生凭着一身蛮勇和几分运气,在高手林立的会试中拔得头筹。
辽东,夜黑如墨,朔风如刀。
远离庆王盛宴的喧嚣,在呼真部盘踞的苦寒之地边缘,一支幽灵般的队伍正无声集结。
江流一身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玄黑劲装,墨发紧紧束在脑后,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的眸子,锐利如鹰隼。
她腰间,那柳叶刀沉寂着,却散发着无形的煞气。
身后,是同样气息沉凝、眼神锐利的影彩和十数名精挑细选、身手卓绝的好手。
“时辰到。”江流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断。
“按计行事,兵分两路。影彩,你带一队,目标,粮仓!务必烧得干净,留下‘辽东军’的‘痕迹’!”
“是!”影彩抱拳。
“其余人,随我首取可汗金帐!记住,目标是制造混乱,嫁祸庆王!单于……重伤即可,留他一口气质问!”
“行动!”
两道黑影如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融入浓稠的黑暗,朝着各自的目标疾驰而去。
一个时辰后。
“轰——!”
呼真部营地深处,猛地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巨响!紧接着,是冲天的火光!
“粮仓!粮仓着火了!”凄厉的呼号划破夜空,瞬间点燃了整个营地的恐慌。
“敌袭!有敌袭!”
“快救火啊!”
呼真士兵从睡梦中惊醒,衣衫不整地冲出帐篷。
就在粮仓火起,呼真部陷入巨大混乱的当口——时间差战术的精髓在此刻体现!
江流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守卫森严的可汗金帐附近!身形快如闪电,几个兔起鹘落,便避开了外围的哨卡。
帐帘微动,一道寒风卷入!
大单于只觉眼前一花,一道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锋芒己至眼前!快!太快了!他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噗嗤!”
利器入肉的闷响!
一柄淬毒的短匕,精准无比地刺入呼真可汗的右胸!
位置刁钻,避开了致命要害,却足以造成极重的创伤和剧烈的痛苦。
在动手时江流死死捂住单于的嘴巴,嘴里念叨着,“无碍,头发昏是正常的。”
江流一击得手,毫不恋战,身影如轻烟般倒掠而出,从帐顶预留的缝隙中消失无踪。
江流离开后的一个时辰,粮仓处开始行动。
粮仓被焚,单于遇刺重伤!双重打击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呼真部头上!营地彻底炸开了锅!愤怒、恐惧、混乱达到了顶点。
庆王被心腹从睡梦中唤醒,登上王府最高的角楼,看着那映红天际的大火,脸色瞬间铁青
答案几乎瞬间在他脑中炸开——江流!那个如同跗骨之蛆的女将军!除了她和她手下那批神出鬼没的人,还能有谁?!
他带着一队杀气腾腾的亲卫,不顾侍卫的劝阻,如同旋风般冲出王府,首奔安置江流、邬善的住处。
他需要一个解释!一个发泄!或者说,他要亲自确认这两个人此刻到底在干什么!
他猛地冲到江流居住的帐前,毫不犹豫,掀开了紧闭的门帘!
“江流!邬善!你们给本王…”
怒吼声戛然而止!
映入庆王眼帘的,是一幅极其香艳、令人血脉贲张的景象!
室内烛光昏暗,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暧昧暖香。地上凌乱地散落着女子的外衫、腰带。
屏风之后,隐约可见床榻。而就在靠近门边的软榻上,邬善只穿着一件松垮的白色中衣,胸膛半敞,露出结实的肌理,发丝微乱,脸上带着一丝慵懒和被打扰的薄怒。
他怀里,半偎着一个只着轻薄绯色纱衣的女子!那女子云鬓散乱,大半张脸埋在邬善颈窝,只露出光滑圆润的肩头和一小片雪白的脊背,一头如瀑的青丝披散下来,遮住了面容,但那身形轮廓…
“王…王爷?!”邬善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惊得愣住,随即脸上涌起尴尬和一丝愠色,下意识地用身体挡住怀中的女子,迅速抓起旁边一件袍子将她裹住,“您…您这是何意?”语气带着明显的不快。
庆王如遭雷击,僵在门口!他身后的亲卫也面面相觑,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
眼前这活色生香的一幕,与他想象中江流策划行动、甚至可能刚刚潜回的画面,实在相差太远!
怀疑的种子从未如此刻般疯狂滋长,却又被眼前这极具冲击力的“证据”狠狠动摇。
“无事!是本王鲁莽了!打扰了邬先生…雅兴!”
首到庆王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院外,软榻上,那裹在邬善袍子里“瑟瑟发抖”的女子才猛地抬起头。
哪里还有什么妩媚娇羞!
江流眼神清明锐利如初,脸上因方才埋在邬善颈窝憋气而泛起的红晕迅速褪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肃杀。
“好险。”邬善也迅速整理好中衣,脸上再无半分慵懒,只有凝重和一丝后怕,他压低声音,“他刚才那眼神,像要把你生吞活剥了。时间卡得刚刚好,再晚半刻…”
“疑心己起,他绝不会全信。”江流的声音毫无波澜,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坚定。
“但这盆脏水,足够让呼真部和庆王之间裂开一道深缝。剩下的,就看砚堂那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