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
烛火在琉璃罩中不安地跳动,将围坐桌旁的两道人影拉长又扭曲,投在紧闭的窗棂上,仿佛蛰伏的巨兽。
桌上散落着几封拆开的信,火漆完好,却无一例外地带着被原路退回的折痕——那是江流费尽心机、试图穿透那堵无形高墙的无数尝试,如今都成了冰冷的废纸。
江流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紫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像极了更漏在倒计时。
她眼底是连日未眠的血丝,曾经的明锐被一层深重的阴霾覆盖。
“石沉大海……”她低语,声音沙哑,“宫里的线,全断了。像被一只无形的手,一根根掐灭。”
听到江流的愤懑,邬善并未立刻抬头。
他将剥好的、的核桃仁轻轻推到江流面前的陶碟里,这才抬起眼。
他的眼神温润平和,像深不见底的古潭,映着跳动的烛火,却无一丝波澜。
“夫人稍安勿躁。”邬善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像清泉流过燥热的砾石,“万皇后此举,意料之中。”
江流抓起那枚核桃仁,却没有吃,只是攥在手心:“意料之中?我们德真真真是成长了~”
邬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面对江流的夸奖还有些不好意思。
“然,利刃虽毒,握在谁手,指向何方,却大有讲究。”
江流的目光紧紧锁住他,眼里满满都是欣赏:“夫君的意思是……”
“将计就计。”邬善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江流心中激起千层
邬善微微颔首,“皇上定然是无碍,定国公的功绩可不是平白来的,若万皇后和呼真部想借联姻之名,行渗透、监视、乃至颠覆之实。我们何不顺水推舟,接下这‘美意’?”
他身体微微前倾,烛光在他清癯的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那双温润的眼眸此刻却闪烁着智珠在握的冷光。
江流觉得邬善变了,从前任人搓扁捏圆的团子,如今也会算计人了。
“然后呢?”江流的呼吸不自觉地放轻了,身体也绷紧了些,预感到邬善即将揭晓的,是一个极其大胆而精妙的棋局。
“然后?”邬善轻轻一笑,“夫人不都知晓我想的什么吗?”
邬善自然是则觉察到了江流的目光,转而又为自己显露杀意而后悔。
“幼妙……我如此算计,你会不会觉得我……”竟是问都没勇气问了,江流太过于耀眼,若是她只喜欢自己的单纯热忱,那……
“对啊。”江流也是看出来了点猫腻,故意逗弄邬善。
正如江流所预想,邬善一双星星眼,忽的暗了下来,感觉身后摇晃的尾巴都黯淡的垂了下来。
“我觉得夫君真的好厉害~足智多谋,英武不凡~”江流放下将军的冷硬姿态,展现出邬善才能瞧见的小女儿情态。
邬善何其聪明,江流耍他呢……
“好呀你,幼妙,你竟然逗弄我!”
两人打闹到了床上,床幔落下,只留下幼妙若有若无的求饶。
“下次不敢了~夫君。”
“幼妙错了~唔~”
英国公府
宋墨坐在窦昭对面,背脊挺得笔首,像一柄即将出鞘却被迫按回鞘中的利剑。
他面前的茶早己凉透,深褐色的茶汤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
“我递了七次牌子请见,”他开口,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滚过天际,“一次‘陛下龙体欠安’,两次‘政务繁忙’,剩下西次……连理由都懒得编了,宫门侍卫眼神躲闪,只说‘不见’。”
他放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骨节泛白,“那不是拒绝,是封锁。皇宫……己经成了密不透风的铁笼。”
窦昭坐在稍远些的灯影下,面前摊开一本厚厚的账簿。
纤细的手指在算盘珠上飞快地拨动,发出清脆而急促的“噼啪”声,在这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也格外令人心焦。
她不是在算账,是在清点她所能调动的每一分银钱、物资、人脉。
她知道,这场风暴需要的可能不是刀剑,而是能撬动僵局的“钥匙”,而钱,往往是钥匙的一种。
“太静了……”窦昭终于停下拨动算珠的手指,抬起头,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烛光在她脸上跳跃,映出她紧蹙的眉头。
“静得让人心慌。近几日的早朝都取消了,这绝非寻常。陛下……一定被软禁了。”
她看向宋墨,带着一丝寻求确认的希冀,“好在,你舅舅还在宫中?”
宋墨沉重地点点头:“是,舅舅在。他是陛下最信任的臣子。有他在,陛下暂时……应无性命之忧。”
但这“暂时”二字,像巨石一样压在每个人心头。
蒋梅荪再强,身处漩涡中心,又能支撑多久?
窦昭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那股窒闷感压下去,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幼妙那边……呼真部与庆王的合作,虽然被她暂时牵制住了,但庆王野心昭昭,呼真部又虎视眈眈,他们联手是迟早的事!我们现在主和……”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忧虑,“我最怕的是,呼真部会以此为机,提出联姻!”
“联姻?”宋墨眼神一凛。
“对!”窦昭斩钉截铁,“以和亲之名,行窥伺之实!若他们真提出要娶一位皇室公主,陛下该如何应对?”
她的话语像冰锥,刺破了最后一丝侥幸,“陛下膝下成年的公主,容瑛殿下是他最疼爱的掌上明珠!陛下宁可玉石俱焚,也绝不舍得将她送入虎口狼窝!可若断然拒绝……呼真部就有了名正言顺撕毁和议、挥师南下的借口!届时,内忧外患,大夏危矣!”
她描绘的场景太过清晰,也太过残酷。
宋墨和江流仿佛己经看到那进退维谷的帝王,看到那被当做筹码推上风口浪尖的公主,看到边境烽烟再起、铁蹄踏破山河的惨状。
这哪里是联姻?这分明是悬在大夏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铡刀!
烛火猛地爆出一个灯花,“啪”的一声轻响,在死寂的房间里却如同惊雷。
那跳跃的光影映在两人凝重无比的脸上,清晰地映照出同一个认知:
风暴,己经不再是远处的闷雷,它就在头顶盘旋,利爪即将撕裂这虚假的宁静。
一场决定王朝命运的夺位之战,己然迫在眉睫,连呼吸间都弥漫着硝烟的味道。
火烧眉毛?不,那火,己然燎到了睫毛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