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旨意

高门女将 末尖 5398 字 2025-07-09 17:36

辽东的风裹着寒意灌入军帐。呼真使节皮袍上落着未化的霜雪,目光锐利如鹰,掷地有声地抛出了那个意料之中的提议:

“为保边境安宁,我部大单于愿迎娶容瑛公主,永结盟好!”

庆王端坐上首,闻言立刻蹙眉,一掌拍在案上,怒意勃发:“荒谬!我朝公主,岂是尔等可妄求?此事休要再提!”

他演得十足真切。下首的江错,面上无波,只那双在战场上淬炼出的眼眸,如寒潭般扫过庆王,冰冷刺骨。

心知肚明。

这拙劣的双簧,无非是为庆王后续的“迫不得己”铺路,将呼真部彻底绑上他的战车。

这层伪和平的薄纸,脆弱得可笑,却又暂时无人能率先撕破。

一股冰冷的厌烦掠过江错心头。

该死的伪和平。

她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轻点了一下,那是她思考时极细微的习惯。

就在帐内气氛凝滞之际,邬善从容起身,向庆王躬身一礼,姿态温雅如常,转向呼真使节时,声音平和却不容置喙:“王爷息怒。贵部所求,涉及皇家血脉与两国邦交,非臣下可定夺。按制,须上奏天听,请旨定夺。”

滴水不漏,既全了场面,又争取了时间。

呼真使节眼中阴鸷一闪,却也只能应下。

江错心中了然。请旨?她的密信,只怕还在重重险阻之中。庆王敢让呼真部此刻发难,京都必然己成铁桶。

果不其然,仅仅半日后,那份“圣旨”便到了。

明黄卷轴展开,内侍尖声宣读:允诺详谈联姻,命庆王全权负责。

江错随众跪下接旨,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唯有一丝极淡的冷嘲在眼底深处掠过。旨意来得如此“及时”,内容如此“配合”,皇帝处境如何,不言而喻。这不过是一道盖了玉玺的庆王令罢了。

回到自己帐中,厚重的帘幕落下。江错走到案前,背对着邬善,静立片刻。帐内只余灯花轻微的爆裂声。

“都摆到明面上了。”她的声音不高,异常平静,却像淬了冰的刀锋,“拿容瑛公主去填他的野心窟窿。庆王,是半点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了。”

邬善无声地走到她身后,温暖的手掌轻轻落在她紧绷的肩头,带着安抚的力道。

“夫人,”他的声音依旧温润,却透着看透世情的清醒,“皇权更迭若真如点兵般简单,那把椅子,早就换了无数人了。”

他顿了顿,指尖在她肩头轻轻按了按,继续道:“定国军在福亭,精兵强将,军纪严明,是舅舅的根基。宋墨在京都,手握金吾卫,明面上的倚仗。窦昭的人脉、财富、耳目,是我们暗处的支撑。还有……”

他声音放得更轻,“你的影彩,此刻不正在京都暗处,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么?”

江错没有回头,但紧绷的肩线微微松了一分。

她当然明白。

方才的冷语,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对局势赤裸裸的厌弃。

邬善的分析,条理清晰地将他们并非毫无胜算的底牌一一铺陈。

“我知道。”她终于转过身,眼中己无波澜,只剩下沉静的决断和属于骠骑将军的锐利,“只是,恶心。”

“恶心是对的。”邬善眼中掠过一丝与他温润外表不符的冷意,“所以,更要沉住气。他想借呼真部的势演这出戏?我们便陪他演。”

他走到地图前,指尖精准地点在呼真部王庭的位置:“当务之急,是将计就计。毁了他与呼真部这脆弱的盟约,让他们反目成仇,断了他的外援。脉络己清,只待……”

英国公府的书房内,烛火跳动,映照着宋墨略显凝重的侧脸。

窗外夜色深沉,京都看似平静,实则暗涛汹涌。

太子下落不明,皇帝形同虚设,庆王在辽东与呼真部眉来眼去,每一步都踩在悬崖边缘。

窦昭端着一盏温热的参茶,轻轻放在宋墨手边的案几上。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绕到他身后,纤细的手指带着令人安定的力量,落在他紧绷的太阳穴上,不轻不重地揉按着。

“还在想辽东的事?”她的声音清泠如泉,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宋墨没有睁眼,向后靠了靠,感受着她指尖的暖意,低低“嗯”了一声。“呼真部联姻,圣旨来得蹊跷,江流和邬善处境微妙。庆王……步步紧逼。”

窦昭手下动作未停,唇角却弯起一个极淡却笃定的弧度:“急什么?公主不是还没到辽东么?”

她微微俯身,气息拂过宋墨耳畔,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狡黠,“况且,有幼妙在那里经营多年,她的手段,你还不放心?呼真部那潭水,深着呢,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提到“幼妙”这个名字,宋墨紧蹙的眉头终于松动了些许。

“还有顾玉那小子,”窦昭轻笑出声,带着点看好戏的意味。

“听说他当着兵部的面立了军令状,说是‘打死也要亲自护送容瑛公主去辽东’?这劲头……怕不是存了别的什么心思吧?”

她意有所指,显然对顾玉那点少年慕艾的心思心知肚明。这看似冲动的举动,或许也能成为变数。

宋墨睁开眼,握住窦昭的手腕,将她拉到身侧坐下。“太子……还是没有确切消息。”他声音低沉,这是他们秘密探查的结果,连江流那边也尚未完全掌握。

“江流做事,向来滴水不漏。”窦昭反握住他的手,语气笃定,“她既己知晓太子失踪,必有后手安排。你且宽心,辽东那边,乱不起来,至少,不会朝着庆王希望的方向乱。”

她话锋一转,眉眼间染上几分真切的笑意,驱散了方才的凝重:“倒是咱们府上,眼下有桩大喜事要忙。苗家妹妹和宋翰的婚事,可就在眼前了。”

提到这事,窦昭确实显出几分“欢天喜地”的忙碌劲。

宋翰中了武状元,御前请旨什么都不要,只求陛下赐婚。

皇帝舍不得自己女儿,如今却被远嫁辽东,真是唏嘘。

之前皇帝索性顺水推舟,抬了苗安素的位份,封她为“安和公主”,全了宋翰的心愿,也算给苗家一个天大的体面。

苗安素本就对宋翰那副好皮囊情根深种,得了公主封号更是喜不自胜,全然不知自己即将踏入的是怎样一个火坑。

“安素是我真心相待的姐妹,”窦昭眼中闪着真诚的光,起身走到一旁的多宝格,拿起一个刚送来的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套流光溢彩的赤金点翠头面。

“她以公主之尊出嫁,咱们英国公府的脸面,还有她的体面,一样都不能丢。这婚礼,必要办得风光盛大,让满京都都看看。”

她仔细端详着首饰,盘算着还有哪些细节需要完善,那份专注和热忱,仿佛天下纷争、朝堂倾轧都被暂时隔绝在了国公府的高墙之外。

是啊,天下再乱,日子总要过下去,该有的体面与喜乐,一分也不能少。

宋墨看着她忙碌而明丽的身影,眼中情绪复杂。

他欣赏她这份在逆境中依然能抓住生活亮色的坚韧,也享受她此刻为“姐妹”真心操持的温情。

然而,也不知窦昭此刻倾注的这份毫无保留的姐妹情谊,未来会结出怎样的果实?

宋墨静静地看着窦昭,看着她为苗安素的婚礼精心筹划,看着她眼底那份纯粹的、对“当下”的投入。

“你说的是,”宋墨暂时放下京城的突变,将忧虑深藏,“是该好好操办。”

他端起那杯参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神情,但眼中依旧映着他亲亲夫人的美妙身段。

天下大乱将至,而国公府内,一场由温情包裹的、指向未来的风暴,也正在无声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