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的夜，带着塞外独有的清冽与肃杀。中军大帐内，烛火跳跃，映照着地图上纵横交错的线条。江流一身利落的劲装常服，与邬善对坐案前。

“谈判初成，按规矩，你我作为朝廷命官，是该启程回京复命了。”邬善的声音不高，手指在案上轻叩，点出关键。

江流颔首，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地图上的几个关键节点：“正好。我本就是‘偷’着来的，暗卫都远远安置着，不敢靠近大营引人注目。借着回京的名头遁走，神不知鬼不觉，更方便我们在暗处行事。” 这是个意外之喜，庆王大概也乐见他们这两个碍眼的“钦差”赶紧离开。

帐外传来亲兵清晰的禀报：“将军，大人，容瑛公主殿下驾临营门，王爷己出迎，请两位大人同往迎接。”

两人对视一眼，迅速整理衣袍起身。

营门外火把通明，将夜色撕开一道口子。庆王正与刚从华贵车辇上步下的容瑛公主寒暄，言辞间满是虚伪的关切与皇家的客套。江流与邬善依礼上前参拜。

“臣江流（臣邬善）参见公主殿下。”

“免礼。”容瑛公主的声音带着皇室特有的矜贵，听不出太多情绪。她一身华服，在火光照耀下明艳逼人，长途跋涉的疲惫被刻意压下，只余下通身的皇家气派。

江流起身，目光习惯性地扫视公主随行护卫，确保安全。视线掠过公主身后不远处那个略显单薄的身影时，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锁紧了一瞬——顾玉？这小子怎么也跟来了？他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世家公子哥，跑到这龙潭虎穴般的辽东前线作甚？这不是添乱吗？！

似乎察觉到江流的目光，顾玉也看了过来。对上江流那带着审视和一丝不赞同的眼神，他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傻乎乎、甚至有些憨气的笑容。那笑容干净得有些晃眼，一如多年前，他被骄纵的皇子们按在泥地里欺凌时，看到那个如天神般降临、仗剑将他护在身后的女侠江流时，露出的那个傻得冒泡的笑容。时光荏苒，那份纯粹的仰慕和信赖，竟丝毫未改。

江流心头那点因他“添乱”而起的烦躁，被这傻笑莫名地冲淡了些许。她移开视线，不再看他。

庆王亲自将公主安置在早己准备好的、最为舒适安全的营帐中，又是一番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后，才带着他的人离去。夜色重新吞没了营地的喧嚣，只余下巡逻士兵规律的脚步声。

更深露重。一道比夜色更深的影子，如同融入黑暗的流水，悄无声息地避开了几处明暗哨卡，精准地滑入了容瑛公主那顶华丽大帐的缝隙。

帐内并未点太多灯烛，只有一盏小小的油灯搁在矮几上，豆大的火苗摇曳着，勉强照亮方寸之地。容瑛公主并未就寝，她甚至没有换上寝衣，依旧穿着那身繁复的宫装，只是卸去了沉重的头饰。她就那么静静地坐在灯影之外的黑暗里，手中端着一杯茶，慢条斯理地啜饮着，姿态从容得仿佛置身于自家暖阁。

江流的身影在帐内显现，没有一丝声响。她看着黑暗中那个模糊而镇定的轮廓，微微挑眉：“公主早知我会来？”

“呵，”黑暗中传来一声轻哼，带着公主特有的骄纵腔调，却无半分惊慌，“本宫的营帐，难道是什么龙潭虎穴，能拦得住你江大将军不成？” 她放下茶盏，声音清晰了几分，“还是这么没规矩，进来也不知道通报一声。” 语气是嗔怪的，却并无怒意。

江流也不客气，径首走到矮几旁，在公主对面盘腿坐下。她毫不避讳地拿起公主面前另一只干净的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又顺手拈起碟子里一块精致的点心塞进嘴里，动作自然得如同在自家军营。

“哭哭啼啼，那是娇滴滴的小姐才做的事。”容瑛公主的声音在昏暗中响起，带着一丝冷峭的傲然，“大难临头？本宫看，是谁的大难还说不定呢。呼真部那老而不死的腌臜东西，也敢肖想娶本公主？” 她嗤笑一声，灯影下，那张明艳的脸庞线条绷紧，透出一股狠厉，“就看他有没有那个命，消受得起这‘福分’！”

江流咀嚼着点心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着阴影中那双亮得惊人的眸子。是了，她怎么忘了，眼前这位可是从小在深宫倾轧中长大、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蛮横起来连皇帝都头疼。她的字典里，大概就没有“害怕”两个字。

“那我的来意，公主想必也清楚了。”江流咽下点心，言简意赅。

容瑛公主没说话，只抬手，轻轻击掌两下。

一个低眉顺眼、气息几乎融于黑暗的奴婢无声地从帐角阴影里走出，将一个沉甸甸、描金绘彩的点心盒子，恭敬地放在了江流手边的矮几上。

“喏，”公主扬了扬下巴，语气随意，眼神却落在江流脸上，“你爱吃的，进关前路过蓟州，特意让人去买的。省得你半夜溜进来，连吃带拿，传出去丢本公主的脸面。”

江流看着那熟悉的盒子样式，正是蓟州最有名的那家老字号。她二话不说，拎起盒子就站起身，动作干脆利落。

看着江流毫不客气、连句谢都没有转身就走的背影，隐在黑暗中的容瑛公主，唇角却缓缓勾起一个极其罕见的、带着纵容甚至宠溺的笑容。

“真是……”她低低地、近乎无声地自语，带着一丝无奈和只有她自己才懂的怀念，“从小到大，也就只有她江流，敢在本宫面前这样没大没小，拿了东西就跑，连声谢都懒得道。”

摇曳的油灯，将她唇边那抹笑意映照得格外柔和，瞬间冲淡了方才谈论呼真部时的狠厉与冰冷。

庆王此刻在帐中发了脾气，本来皇帝死活不愿意牺牲儿女的幸福去笼络敌军，换取暂时的和平。

正如万皇后，苦口婆心的在旁天添油加醋，却被汪公公打破了野心。

“陛下饶命……老奴实在是拦不住公主……”

容瑛大步走上来，手中还握着鞭子，一副拦本宫就受死的架势。

皇帝一向对她没什么办法，只能让汪公公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