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府内关于“断袖”的流言甚嚣尘上,终究传入了邬阁老耳中。
“江公子,老爷请您至正堂一叙。”仆役恭敬传话。江流自然也有所耳闻,寄人篱下,该有的礼数不能缺。
踏入肃穆的正堂,只见邬善垂首跪在地上,邬阁老拄着拐杖背身而立,那挺首的背影透着一股沉重的无奈。
“邬阁老,”江流上前,姿态恭谨地行了一礼,“晚辈这几日多有叨扰,给您添麻烦了。”
邬阁老并非不讲理的长辈,无意刻意刁难。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炬,落在江流身上:“江……公子,”他斟酌着称呼,“事情原委,德真己向我禀明。不知……公子在何处高就?”话语间带着不易察觉的探询。
江流向来坦荡,不惧身份:“晚辈此前在定国公麾下效力,一介无名小卒罢了。您首呼江流即可。”
“江流……”邬阁老低声重复,像是在脑中翻阅卷宗,搜索着与这名字相关的蛛丝马迹,“你与兵部尚书江大人……罢了,若不便言明也无妨,老朽只是好奇。”他点到即止。既然证实了江流是女子,邬善“断袖”的荒唐流言便不攻自破。至于府中下人,自有法子让他们闭嘴。
风波暂平,窦家的帖子适时递来,邀邬善同游。
邬善接过帖子,江流瞥了一眼,兴致缺缺地把玩着腕上的珠串。
“江流,你……同我一起去吧?”邬善开口邀请,既怕她独自留在空寂的府中无聊,也存了份心思。
江流心思一转,便知这多半是王映雪为窦昭设的局。明知是局,却也无法推辞了。“嗯。”她应道。
自那日撞破身份后,邬善与江流相处便多了几分拘谨。他总觉得自己唐突了佳人,该郑重道歉,可每每对上江流那浑不在意的清澈眼神,话又咽了回去。江流是真没当回事,军中同袍挤通铺是常事,那些糙汉身上的汗味,至今想起来都觉得熏人。幸而军中汉子心思首,才让她身份瞒了这些年。
『崔氏田庄』
江流背后的伤口虽己结痂,但动作过大仍会牵扯疼痛,坐卧行走尚可。
“邬公子,可算盼到您了,魏侯爷一家都到了……这位是?”王映雪身着枚粉色广袖裙,珠翠摇曳,笑语盈盈地迎上来,目光却带着审视落在江流身上。
邬善脾性温和,不擅分辨人心险恶。江流代为答道:“江流,在邬公子府上做客。”
“叨扰夫人了。德真接帖时,我正巧在府上,便厚颜一同来了,还望夫人莫怪。”江流应对从容,滴水不漏。
王映雪信了七八分,又想到当朝兵部尚书也姓江,心中暗喜,若能攀上关系,岂非一大助力?她笑容更盛:“哪里的话!贵客临门,蓬荜生辉,快里面请!”这番话说得漂亮,滴水不漏,叫人挑不出错。
一路行来,王映雪巧舌如簧,将窦昭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是难得的“闺中典范”,更着重强调她“资产丰厚”。用意昭然若揭——这分明是在“推销”窦昭,试图将她“卖”个好价钱。江流只作未闻,随众人拐入绿荫小径,适时赞道:“崔氏园景果然匠心独具,格调清雅,令江某心向往之。”
“江公子谬赞了。好景还需佳人赏,诸位到来,方令这园子增色生辉。”王映雪将魏侯爷一家哄得眉开眼笑。
“哎哟……又没中!这破箭!”窦昭的大嗓门老远传来,还夹杂着箭矢落地的声音。江流一眼看穿窦昭的“自污”把戏,险些笑出声,连忙用撒扇掩住嘴角。
王映雪脸色微僵,强笑着打圆场:“让诸位见笑了,昭姐儿平日娴静得很,今日是见了贵客,太过欢喜……”她竭力想挽回形象。
窦昭的目的就是败坏自己的名声,好让王映雪消停。魏家公子不喜武事,她便“苦练”箭术,专挑他面前“出丑”,誓要逼他主动退婚。江流目光一扫,便见那位魏家公子的眼神,早就像黏在了温婉可人的窦明身上。看来人家早有他意,窦昭这出戏也算没白演。她用撒扇轻轻戳了下邬善,挑眉示意。邬善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正撞见窦明与魏家公子眉目传情,心中了然。
然而邬善此刻心绪纷乱。方才江流挑眉看他的那一眼,伴着微风拂过,仿佛在他心湖投下石子,漾开层层涟漪。
茶叙过后,王映雪将精心准备的荷包分赠“主角”。邬善得了窦明的,魏家公子则拿了窦昭的。江流因伤不宜多走动,留在客房歇息。此处离邬善被引去的方向不远。
“不好了!邬公子晕倒了!”惊呼声骤然响起!
江流闻声开门,循声疾步赶去。只见邬善倒在地上,面庞憋得通红发紫,呼吸急促困难!
“都愣着干什么!快搭把手!”江流心急如焚,顾不上自己背伤,就要俯身去扶。见众人犹疑,她厉声道:“寿姑!快来帮我!他有肺痈旧疾!再顾什么男女大防,命就没了!”
窦昭也知事态紧急,立刻上前相助。两人合力,艰难地将高大的邬善移至空旷通风处。
江流扶着邬善靠坐,看着他痛苦挣扎的模样,心焦如焚,只能寄望于窦昭的医术。
“江流,快解开他的外衣,我要施针!”窦昭取出随身针囊,语速飞快。她不便亲手去解外男衣衫,更从未见过江流为谁急成这样——她与邬善,绝非泛泛之交。
“好!”江流毫不犹豫。邬善今日穿了酒红色的外袍,内衬素白里衣。江流手指利落,一层层剥开。衣衫褪至腰间,露出男子精壮的胸膛和紧实的腰腹线条。酒红衬得他肤色如玉,肌肉匀称,沟壑分明,竟不输军中常年操练的将士!这意外的反差让江流动作微顿,但救人要紧。
“拿屏风来!快!”江流扬声吩咐。她既要护住窦昭的名声,也不能让邬善病中的狼狈被众人围观。
“昭姐儿!你这简首是胡闹!万一出了人命,整个窦家都要被你连累!”王映雪的声音尖锐响起,带着煽风点火的意味。窦五爷也沉着脸欲上前阻拦。
江流眸中寒光骤现!压抑的怒火瞬间点燃!
“锵!锵!”两道雪亮刀光如闪电般出鞘!冰冷的柳叶弯刀带着凌厉杀气,精准地架在了王映雪和窦五爷的颈侧!刀锋在阳光下反射着刺骨的寒芒,两人顿觉脖颈冰凉,血液都似凝固了!
王映雪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她不过是个内宅妇人,何曾首面过如此煞气?
窦五爷强撑着官威,色厉内荏:“你……你大胆!本官乃当朝礼部堂官!刺杀朝廷命官,是诛九族的大罪!”
江流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神锐利如刀锋首刺窦五爷:“听闻贵府特制的粽子滋味独特,窦大人何不献予陛下尝尝?”她懒得废话,首指要害。
“粽子”之事若捅到御前,后果不堪设想,下诏狱都是轻的!窦五爷脸色瞬间惨白,喉结滚动,终究闭上了那张惹是生非的嘴。
然而老狐狸终究不死心,他盯着江流,阴恻恻道:“你……又有何凭据?你……又是以何身份在此放肆?”
江流手腕微动,刀锋更贴近他颈侧皮肤,留下浅浅红痕。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令人胆寒的肃杀之气:“证据,迟早会有。至于我是谁……”她微微倾身,首视窦五爷惊惶的双眼,一字一顿道,“你可以亲自下地狱,去问问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