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晨风裹着料峭寒意卷入纱帐,素丫跌跌撞撞冲进内室时,韩月璃正倚着软枕喝药。
“永宁公主逃出宫墙,陛下今晨下密诏,要秦家的小姐替嫁苏勒图盟!”
小丫鬟带着哭腔的话还未说完,韩月璃瓷盏“当啷”一声摔在锦被上,褐色药汁在月白绸面洇开刺目痕迹。
她赤足踩在冰凉的地砖上。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她想起日前小郎小谦曾告诉她——苏勒图盟老王垂危,几位王子正在草原上杀红了眼,“阿姊何时出嫁?”
“后日辰时。”
秦府西厢的绣帘被猛地掀起,帐钩撞出清越声响。
秦兮沅单薄的身子裹在素纱里,往日灵动的杏眸蒙着层灰雾:“我己…求了父亲半日,父亲开始还…一番安慰…最后却说皇命如天,抗旨便是…搭上全家…的性命,他无法…为我…争取一线生机。”话未说完便哽咽着抓住月璃衣袖,腕间玉镯磕在檀木几上碎成两段。
“阿姊别哭,我们还可以进宫求求姜太妃,她是我的姨母,她一定会帮我们的!”韩月璃把秦兮沅抱在怀中,不停地给她顺着气。
残阳泣血时分的宫道上——
“姨母,陛下下密旨让兮沅阿姊替公主和亲,求求您救救兮沅阿姊。”姜太妃屏退左右后,韩月璃拉着红着双眼的秦兮沅跪在姜太妃面前。
姜太妃枯瘦的手扶起两个跪得发颤的少女,九翟冠垂下的明珠在她眉间投下细碎阴影。“先帝驾鹤后,皇帝并非我亲生,哀家连这栖霞宫的梧桐都护不住。”
老人着案头褪色的香囊,那是八皇子幼时缝制的端午礼,“那样的重要的军国大事,皇帝怎会听我的?”
暮色沉沉压上归途的马车——
月璃将哭到脱力的秦兮沅揽在怀中,金丝车帘外掠过最后一丝天光。
“阿姊还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每次受了委屈,都要跑到李大娘家讨包子吃,把自己吃的圆滚滚的就不委屈了。”
“当然记得。”秦兮沅顶着囔囔的鼻音说道。
“那我现在带你去好不好,你别哭了,我一定会帮你想到办法的。”韩月璃一边给秦兮沅抚着背顺气,一边说道。
到了李大娘家,韩月璃望着大口吃包子的阿姊,“你慢点吃,吃的满脸都是。”
她细心为秦兮沅递过手帕擦拭脸上的油渍,“吃完我们去打枣好不好,像小时候一样,今天什么都不想,先玩个开心!”
看着在田间打枣的阿姊,她对阿姊不舍的同时,竟突然想起醉仙楼头那双含笑的眼睛,可那人终究是云端之上的谪仙,连她自己寻爹娘的事情他都并未兑现承诺。
戌时的梆子响遍长街时,韩府里散落着翻乱的舆图与信笺,少女蜷缩在绣榻上攥紧脖颈,眼中流露对秦兮沅无法言语的不舍,她在期待着那位神仙能尽快再来找她。
“在等我?”夜风卷着残梅掠过檐角,木门忽地被夜风撞开,祝誉安的嗓音裹着淡淡的花香飘进来。
韩月璃锦袜浸透夜露,踉跄着扑向廊下:“祝神,我不去西州了,只求你救救阿姊!”
竹影婆娑的庭院里传来轻笑:“当日助永宁出逃时,可曾料到因果会落在至交身上?”声线忽近忽远,惊起栖在梧桐上的寒鸦。
“每个人的命运都自有定数,你还是不要轻易插手别人的命运,就当这是一个教训吧。”
“不,以前都是我的错,只要你能帮助兮沅阿姊,我们之间的交易就一笔勾清了,或者你无论想要什么样的代价都可以。”
“姑娘可想好了?”白衣身影倏然倒垂在月华里,银纹抹额下眸光如刃。
“你尽管开价!”少女坚定的眼神令人看的有些心疼。
祝誉安旋身落入院中,腰间离魂酿发出轻轻声响:“明日子时,朱雀桥备好秦姑娘贴身之物,将东西放在桥中的亭子里便离开。”
他指尖掠过韩月璃发间落梅,声音忽然放轻:“至于代价么,你日后自知。除此之外,我要你此后寸步不离随行,助我收集散落世间的神魂残片。”
后半夜骤雨敲窗,韩月璃对着铜镜拆开发髻,忽见镜中映出窗外悬着的纸伞。
沾着雨水的引渡笔从伞骨飘落,朱砂字迹在烛火中明灭——“契约己成,莫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