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子时，残月如钩，韩月璃按照约定裹紧素色披风，将绣着并蒂莲的锦缎包袱紧搂怀中，踏着青石板上的碎月光影往朱雀桥行去。

经过永乐坊时，忽闻绣鞋踢到什么金玉之声，见前方有个佝偻妇人踉跄而行，一身灰褐布衣沾着暗红污渍，散乱发丝间隐约露出青白脖颈。

是一支缠丝发簪从她袖中跌落，在石板上敲出清越回响。

“大娘，您的发簪掉了。”韩月璃俯身拾簪递给那妇人，却见那枯瘦指节骤然暴起青筋，指甲缝里嵌着黑泥的手掌如铁钳般掐住她咽喉。

微风吹开妇人发丝，露出她泛着死气的灰白眼珠，瞳孔里翻涌着墨汁般的雾气，干裂唇瓣咧到耳根，露出半截发黑的舌头。

“救命...大娘...您...怎么了？”韩月璃脚尖离地乱蹬，芙蓉玉面涨得紫红，眼角迸出泪花，双手一个劲地挣扎。

恰在此时，玄铁铠甲铿锵声破空而来，程昱将军领着官兵转过街角：“什么人在那里？”他从剑鞘中抽出利刃，寒光割裂夜色。

那妇人瞳孔里的黑雾瞬间褪去，她松手时韩月璃踉跄跌坐，颈间赫然浮起五道乌青指痕。

“回官人，我家小姐半夜发起了烧，我带小姐去找大夫。”妇人用砂纸磨过般的嘶哑嗓音赔笑，褶皱横生的脸挤出谄媚笑容，“您看这小脸儿通红的。”

程昱鹰隼般的目光掠过韩月璃凌乱的云鬓，嗤笑道：“新帝登基会有半年宵禁你不知道吗？”

手中佩刀在月光下泛起冷芒：“韩家的小姐真是多事，立刻回府去！”他鼻翼翕动着冷哼，率众离去时铁靴踏碎满地月华。

官兵脚步声刚消，雪色广袖挟着冷花香拂过，祝誉安剑指凝光点中妇人后颈。

见那身躯软倒在地，韩月璃揉着脖颈嗔怒：“你干嘛把她弄晕？”杏眸里燃着两簇火苗，腮边还沾着挣扎时蹭上的灰，“我还有话要问她。”

“不必问了。”祝誉安漫不经心掸去袖上尘埃，月光为他侧脸镀上银边，“她刚是被伥鬼附身。”

“伥鬼不是上次你说的帝王怨气，被封在皇宫的井里嘛？”少女眉间染上一丝疑惑。

“帝王魂魄己经离开了皇宫，伥鬼无处可依，自然在世间随意游荡。”

“那你为何不收了他？为什么让他留在世间害人？”月华漫过青砖缝里的夜露，少女轻提烟罗裙裾款款立起，鬓间珠花撞出碎玉清音，葱指抚过绣金缠枝纹的云袖道。

见少女还要争辩，他眉峰微挑露出讥诮笑意：“本君是收人的魂魄，不是收鬼的。”

“有何差别？鬼不是人变的吗？”韩月璃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我看你就是为了躲懒！”

韩月璃气的鼓着腮帮背过身去，对着墙角青砖龇牙咧嘴做鬼脸，纤长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蝶影。

“本君岂是懒散之人？收鬼之事本就是钟馗的差事。”祝誉安今日心情不错，便与韩月璃争辩了几句。

“那怎么样才能找到他让他收鬼？”

“你一个小姑娘，闲心操得还不少，本君哪儿知道上哪儿找钟馗，本君又不是他的仙侍。”祝誉安一声讪笑道。

“就你厉害。”韩月璃悄声嘀咕道，又背着祝誉安扭着腰身扮了几个鬼脸。

“好了，讲正事，这是兮沅阿姊的贴身之物。”她拿出一首紧紧护在怀中的并蒂莲锦缎包袱递给祝誉安。

祝誉安白纹云袖翻卷如流云，身影己散作星芒：“拿去朱雀桥，给本君做什么？”夜风送来他最后的话语。

韩月璃正蹲在桥头古槐下，看着包袱上金线绣的并蒂莲没入桥栏阴影。

远处更鼓声里，她最后瞥见祝誉安玉冠上的明珠在檐角一闪，如同坠入尘世的星子。

“你若不离开，是无法替你的至交改命的。”耳边的一阵风声送来这样一句话，听声音便知是祝誉安。韩月璃只得识趣离开了桥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