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泪在青铜灯台上凝成珊瑚枝，韩月璃攥着锦被辗转至五更。

寅卯之交的天光还浸在鸦青墨色里，她己裹着藕荷色斗篷，贴着朱漆斑驳的角门闪身而入，绣鞋沾的夜露在青砖上洇出暗痕。

“阿姊可醒着？”她叩门时指尖掐进雕花门框的木刺，鬓角碎发被冷汗黏在瓷白的颈侧。

屋内传来窸窣响动，茜纱窗上忽然映出秦兮沅单薄如纸的剪影。

门轴吱呀惊飞檐角栖着的三两只寒鸦。韩月璃扑进满室沉水香雾中，攥住秦兮沅冰凉如玉的柔荑：“阿姊莫怕，我己经有办法让你不嫁去苏勒图盟，你别担心。”

秦兮沅眼角噙着的泪珠滚落银纹衣襟，攥着松花绡帕的手指节发白。

“如今我己认命了，大不了在前往苏勒图盟的路上自绝。”秦兮沅用帕子捂嘴道。

“阿姊，你胡说什么呢？”韩月璃双手拭去少女脸上的泪痕，“你相信我，我绝不会让你嫁给那个苏勒图盟的糟老头子，虽然这世道对女子不公，但我们依然得为自己抗争。”

“沐沐，你可千万别为我做出什么傻事来。”话音未落，穿堂风忽卷起万字不到头的帘幔，一道幽蓝雾霭钻入她微张的檀口。

“阿姊！”韩月璃接住软倒的素纨身躯，指尖触到秦兮沅腕间骤冷的翡翠镯。她踉跄着奔过游廊时，石榴裙扫落廊下一串冰凌。

“祝誉安！”她对着泛起鱼肚白的天际嘶喊，绣鞋踏碎庭院残雾，“我知道你能听到，你对阿姊施的什么邪术！”夜风卷来几片枯萎的花瓣贴在她濡湿的睫羽间。

“我将她和另一姑娘换了魂，你前往永兴坊中秦风楼对面，秦小姐在昨晚那个大娘家中，如今是她的女儿桑儿。”耳边送来一阵风，是祝神的声音。

韩月璃一刻不敢耽误，提起裙角向永兴坊跑去，日轮刚攀上永兴坊灰扑扑的瓦檐，韩月璃己立在褪色的桃符前。

叩门铜环震落门楣积雪，惊得里头传来陶瓮翻倒的闷响。

开门的妇人粗布短袄还斜搭在肩头，浑浊眼珠映出来人裙裾上丝线绣的青色梨花：“姑娘要买昨日新晒的菌子？”

韩月璃唇角弯成新月：“我与桑儿姊姊约好绣花样呢。”她侧身掠过堆满草药的竹篾筐，忽见后院茜色裙角掠过柴扉。

“沐沐！"那荆钗布裙的姑娘扑来时，发间别着褪色的红头绳。

桑晏瑾抚着自己麦色的手背颤声道：“今晨对镜时我险些摔了木梳...”

韩月璃指尖拂过她新沾的灶灰，将绣着缠枝纹的绢帕按在她沁汗的掌心：“阿姊且安心，这是仙君给的造化。”晨光透过竹帘在她脸上织出金网，漏过她眸中闪烁的泪光。

烛芯忽地爆开一朵灯花，韩月璃捏着桑儿粗布衣袖的指尖微微发颤，压低的声音裹着窗外零碎的晨雀啁啾：“阿姊应是与原本的这位桑儿姑娘换了魂。”

顶着麦色面庞的‘秦兮沅’猛然瞪圆了杏眼，灶膛未熄的余烬在她瞳孔里跳跃成星火，粗糙的指尖抠进竹篾缝隙。

“这...这怎么可能呢？”她嗓音里带着柴火熏过的沙哑，像是从破旧风箱里挤出来的呜咽。

韩月璃握住她沾着黍米粒的手，晨光穿过破窗纸的裂隙，在两人交叠的掌纹间织出金线。

她将荷包里半块温润玉佩塞进对方掌心，镂空的鹤羽纹路硌着肌肤：“是我跪穿了三清殿的蒲团...”

话尾哽咽混着蒸笼腾起的热气，在柴烟缭绕的灶房里打了个转，“连檐角的铜铃都教我摇碎了，神仙才愿意施这偷天术。”

桑儿姑娘无意识揪住褪色的红头绳，那抹腌梅子似的暗红在晨风里晃成残影。

她抬手抚过粗麻花辫时，沾着灶灰的鼻尖沁出细密汗珠，宛如草叶上凝结的春露。

“阿姊，你不用嫁去苏勒图盟了。”蒸笼盖被蒸汽顶得突突作响，白雾模糊了绣着缠枝纹的绢帕，也模糊了韩月璃睫羽上将坠未坠的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