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过木窗斜斜洒在青砖地上,韩月璃正拈着绣花针与“秦兮沅”说话,忽闻坊墙外传来浑厚钟鸣。
两人同时转头望向窗外,韩月璃纤长的睫毛在晨光中颤动,像只受惊的蝶,只见朱漆描金的婚车辚辚碾过永兴坊青石板路,缀着珍珠的茜纱帘幔在春风中轻晃。
“听说这位永宁公主从七岁起便被关在冷宫,刚行了及笄礼就被送去和亲。”挎着菜篮的老妇摇头叹息,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是怜悯。
人群里不知谁起了话头,霎时激起阵阵私语。“她一母同胞的哥哥求了陛下好久都免不了出塞的命运。”
“若是没有这位公主,指不定我们还要和苏勒图盟打多久的仗呢。”说书先生模样的男子捻着山羊须,浑浊的眼珠滴溜溜转,几个书生打扮的青年跟着附和,引得周遭百姓频频点头。
韩月璃突然攥紧“秦兮沅”的手腕,指尖因用力泛出月牙白,“世人只知公主和亲不用打仗,谁人又懂身为公主嫁给一个老头子的苦楚呢。”话音未落,一阵裹挟着桃瓣的暖风掠过耳畔,她耳尖瞬间染上薄红。
“本君己祝你达成愿望,你该兑现承诺随本君去收魂了。”待听清风中细语,少女柳眉倒竖,杏眸燃起两簇火苗,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臭神仙。”
“阿姊......”她勉强扯出笑容,眼角却还带着未褪尽的怒意,“我家中还有事情就先走了,你先留在大娘家中,我会令素丫帮你送一些生活必需品。”
藕荷色裙裾在青石板上翻卷如浪,韩月璃匆匆穿过人群,晨曦为她的侧脸镀上金边,转过坊门石柱时,正见祝誉安抱臂倚在槐树下。
黑色衣袍沾着晨露的男子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玉冠垂下的璎珞随晨风轻晃。
“你是怎么说服那姑娘和阿姊换魂的?”韩月璃话音未落,祝誉安忽然欺身上前,璎珞穗子扫过她肩头。
他不由分说扣住她手腕,指尖凉意沁入肌肤,“不劳你费心,现下办正事要紧。”
天地骤然颠倒的刹那,韩月璃瞥见他喉结滚动时投下的阴影。再睁眼时洛水拍岸声己近在耳畔,潮湿的水汽裹着鱼腥味扑面而来。
祝誉安广袖翻飞施法,袖口金线绣的曼珠沙华在阳光下忽明忽暗,“那伥鬼的身上有帝王气息......”
话音未落,河伯自翻涌的浪花中现形,银须随水汽张扬,怒目如铜铃:“大胆!何方妖孽来我渭河放肆!”数道水箭破空而来。
“河伯,是我,祝神。”祝誉安振袖将其拂落,水珠在他袖口凝成霜花。
“祝神不好好在忘川边渡魂,来人间做什么?”
“自是有要事,此事说来话长。对了,何伯可见伥鬼来此?”
“那鬼东西怎敢来我地盘上捣乱?”
“那真是怪了,为何我感受到河边有伥鬼的气息?”
待辨清来人,河伯不想再废话,掀起丈余高的浪墙遁入水中,只剩余音在河面回荡:“祝神还是尽快离开此地为好!”
“那是河神吗?”韩月璃揉着眼睛向前半步,绣鞋被浪花打湿大半。
祝誉安斜睨着目瞪口呆的少女,薄唇勾起讥诮弧度,眼尾那颗朱砂痣红得刺目:“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你真是!”韩月璃涨红的脸颊鼓起小笼包似的弧度,杏眸里水光潋滟。
她猛地撑起身子,绣着缠枝莲的藕荷色绣鞋带着风声跺下,鞋尖缀着的珍珠正正碾过祝誉安云纹锦靴的脚背。
黑衣少年猝不及防闷哼一声,眉间金钿骤然迸出青光。
广袖翻卷间,三寸长的冰凌贴着韩月璃耳际划过,削断她鬓角一缕青丝。少女踉跄着跌进浅滩,藕色襦裙瞬间浸透河水,发间银蝶步摇斜插进碎石堆中。
“诶呦,嘶——”韩月璃沾着泥浆的手腕撑着河滩,眼泪在眼眶里转成两汪清泉。
碎石子硌得她尾椎骨生疼,偏生又够不着伤处,只得歪着身子蜷成虾米,“我屁股嘶啊——呜呜呜呜呜......”呜咽声混着芦苇沙沙作响,惊飞对岸两只白鹭。
“你有病啊!捉弄我好玩吗?”祝誉安咬着后槽牙冷笑,垂眸瞥见锦靴上沾着的泥印,指尖凝起霜花。
“很有趣。”祝誉安抱臂立在五步开外,看着少女发间粘着的水草随啜泣颤动。晨露沿着他鸦羽般的睫毛滚落,在将坠未坠时凝成冰珠。
东南方皇城上空忽有黑云翻涌,他神色微变,袖中魂火蓝光暴涨,映得眼尾朱砂痣愈发猩红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