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府主厅堂的木门被疾风撞开,逆光中闯入一位眉峰如淬雪剑刃的男子,玄色锦袍下摆还沾着朱雀大街的樱花香,他屈指弹落肩头一片柳絮。
“流放用的是刑部朱批囚车,赴任走的是礼部仪门,韩姑娘这‘挡箭牌’的典故——”龙嘉易忽然抽出韩月璃发间玉簪,拿在手上把玩,“怕是把《六韬》读成了市井话本?”
青砖地面响起沉闷叩击声,韩章元拽着女儿跪拜:“老臣小女无状,还请九王爷恕罪。”
“韩大人快请起,我不过是觉得令嫒可爱,和她开个玩笑罢了,我如今也己经不是九王爷了。”龙嘉易骤然俯身扣住老者手腕,拇指正压在虎口处的旧箭疤,“六年前您替我挡下太子卫率冷箭时,可没这样讲究过君臣之礼。”
韩云澈刚往九王爷手中递了一杯茶水,老管家就抱着个小藤筐踉跄闯入。蒙尘的粗麻布下露出半角缠着咒符的樟木盒,是李大娘送的信件,韩章元枯瘦的手指才捏稳信笺便呈给了龙嘉易。
烛火舔上素绢的瞬间,苏合香混着焦糊味在厅堂漫开,褐色字迹如毒蛛缓缓爬出:“十日后,永宁公主将和亲苏勒图盟。”
龙嘉易瞳孔里炸开他十五岁的夏夜——永宁攥着染血的铜镜碎片,蜷缩在冷宫芍药丛中。那年他翻过三重宫墙为她偷药,却被当成刺客射落太液池。
少女撕破锦被给他包扎时,腕间银铃缠上他渗血的指尖:“阿兄,等我变成黄鹂鸟飞走,就再不用喝这难以下咽的汤药了,阿兄也不用为了我再取药受伤。”
“喀嚓”——汝窑天青盏在龙嘉易掌中迸裂,碎瓷深深扎进当年被她包扎过的虎口。
当韩云澈拦腰抱住他时,玄色大氅己卷着风扑向门廊,十二幅湘竹帘翻飞如时光断章:
三岁的小永宁正抓着拨浪鼓,跌跌撞撞扑进他沾着雪粒的狐裘。她发间缀着冬至日才戴的赤珠珊瑚串,奶香气混着晗易殿的地龙暖意:“阿兄…我要…糕糕,阿兄…喂。”白玉团子似的手指戳在他寒冷的唇上,化开一抹海棠蜜的甜。
七岁生辰那日,永宁抱着彩绣鞠球从玉阶摔下。碎成两半的羊脂玉佩还躺在他掌心,小姑娘却挂着泪珠掀起裙角,露出青紫的膝盖非要给他呼呼:“呜呜呜,阿兄给小晗吹吹就不疼了。”彩绣鞠球里沾染的安息香,至今还常常在他王府卧房中点着。
十岁秋分夜,冷宫残破的菱花窗外,枯死的芍药藤缠住她褪色的杏黄襦裙,泪珠砸在镜中他扭曲的倒影上:“他们说阿兄死了,我就知道不可能。”那夜他翻墙送进的紫雪丹和用菊花、夏枯草、冰片做成的药枕,终将她从燎原野火般的热度里抢回三分清明。
及笄大典的礼乐忽如惊雷炸响,她踮脚将凤尾玉簪别进他发冠,“下次见面,阿兄要再长些肉,你只顾着西处征战,连自己的身子都不顾及。战场上别总是拼命,要记得你还有妹妹在等你回家。”
“放开我!”龙嘉易双目赤红似染血,玄色衣袍撞开门扉。韩云澈闪身扣住他肩膀,掌缘劈向他颈后风府穴的瞬间,九王爷佩剑的吞口重重磕在门槛。
韩章元扶起歪斜的青铜烛台,灯影在皱纹里颤成破碎的网:“太子连同胞血亲都能献祭,当年永宁公主被打入冷宫也是他一手陷害,可惜了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姑娘,唉,亲骨肉之间竟也如此狠毒。”
韩云澈将昏迷的九王爷安置在湘竹榻上,转身展开羊皮舆图:“三日后礼部要查验南岭军备,儿可借督查之名率轻骑先行。”他指尖点在洛京东郊官道,“待和亲车驾过栖霞关,山道狭窄处易设伏,父亲觉得如何?”
韩月璃忽然自门后转出,“何须等三日后?今夜子时我有法子能救出永宁公主。”她扯下九王爷发间凤尾玉簪递向父亲,“这玉簪也是时候物归原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