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汉年来了影楼这几天，肖扬多了个帮手，之前堆积的客片也慢慢地整理了出来。
虽说这陆二少爷从小是个金尊玉贵的主儿，但干起来活没有半分矫情，手脚还挺麻利，或许这就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哎哟，我的老腰哇。”陆汉年手扶着酸痛的腰，像位耄耋之年的老人家，缓缓走向柜台后的躺椅。
躺下后他长舒一口气：“哎呀，可算歇会了。”
正在柜台站着裁剪照片的肖扬嗤笑一声：“我刚想夸你两句，觉得你干的还不错，这就累倒了？到底是个少爷哟。”
陆汉年伸手去够躺椅旁小桌上的苹果，拿起一个大口咬下去：“你是老板，你不干脏活累活你不知道多累，这所有的样板照我擦了，地我扫了，桌子椅子重摆了，还有那些戏服我也全部挂好了，我成了你的长工咯。”
肖扬鄙视了他一眼：“瞧你说的，你没来之前，这活不都是我自己干啊，我可没有什么富贵乡，有的只是劳碌命。”
陆汉年调笑：“那你怎么不请个伙计啊，这么抠门啊你。”
肖扬顿了一顿，又继续手里的活娓娓讲述起来：“之前啊忙的时候有过一个小伙计，是个十七岁的男孩，从乡下来的，干了快一年，手脚也挺麻利，我给他的工钱不算少。有一天呢，我发现柜台的钱少了很多，我就问他是不是他拿的，他吓得连忙认错，说自己母亲病了等着救命，他才偷了钱。你知道我这人啊，心软，我就对他说，拿去给你母亲治病吧，只是我这里不能再收你了，他不舍得走，我说走吧，正道需要你自己走。”
“然后呢？”见肖扬突然停了下来，陆汉年好奇地望向他。
肖扬注视着窗外，许久接着说：“没过多久，他回来了，把钱还给了我，说他的母亲死了，老家炸没了，这钱用不到了，我问他要不要留下来，他说不了，他自己的路自己走。我不知道他会去哪里，但我希望他明白真理。”
讲完了故事，他唏嘘道：“战乱频仍家难保，流离失所苦彷徨。”
陆汉年闭上眼若有所思，语气低沉地回他：“何时得见太平日，底层人民乐安康。”
说话间，两个年轻女孩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走在前头的那个，肖扬认得这是他的老主顾苏小姐，便放下手里照片客气地问：“苏小姐来了，请问这次是要拍什么样的照片。”
苏韵走到柜台前，手里提着包东西笑盈盈地说：“肖老板，我最近新做了两套很喜欢的旗袍款式，想穿着多拍几张留个纪念。”说着又转身把江遇卿拉上前，“还有我妹妹要入职报社，需要拍张档案照。”
听见“报社”两个字，柜台后的陆汉年抬起眼皮，缓缓坐了起来。
肖杨冲江遇卿笑着点了点头：“请问这位小姐，要拍多大尺寸的？”
“一寸照。”
是她？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陆汉年愣怔了一下。
肖扬连忙答应：“好的，那请苏小姐先去换衣服吧，我先给这位小姐拍。”
因为试衣间和之前的储存间做了对调，怕苏韵走错，便冲柜台喊道：“汉年，出来带苏小姐去换衣间。”
陆汉年“欸。”了一声。站起来走出柜台，此时的江遇卿正盯着门口墙上的样片看。
他确定这就是那位咖啡店里“遇卿小姐”。
他笑着弯弯腰对苏韵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苏韵点头：“有劳。”
江遇卿看的入了迷，肖扬催促了她几声，她才反应过来，跟着肖扬去拍照。
陆汉年安排好苏韵，往摄影棚走来。
江遇卿端坐在背景布前的方凳上，后背挺得笔首，像棵新抽芽的小白杨。
"下巴稍微低一点。"肖扬轻声提醒。她抿了抿嘴唇，睫毛忽闪两下，忽然瞥见倚在门框上双手插兜的男人，眼里闪出惊讶，微微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没说出口。
肖扬看出她的异常：“小姐怎么了？”
她随即恢复平静：“没事，继续吧。”
江遇卿拍完，苏韵也换好了衣服出来，和肖扬沟通起背景风格。
趁这间隙，陆汉年转到她面前：“遇卿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她闻言一怔，回过神反问：“陆先生不做记者，改行做起照相馆伙计了？”
江遇卿望向他身上那白色的衬衫，上边沾满了灰尘，两只袖子撸了起来，领口那块有一团黑色像是沾了墨水，连着蹭到了脖子上，下身的西裤也是皱巴巴的贴在腿上。她心里纳闷那天咖啡店里西装革履的翩翩贵公子怎么今日成了个灰头土脸的苦力汉。
他被她首勾勾的目光盯得耳根发烫，下意识别过去脸去：“我是给朋友帮忙。”
她嗔笑：“那陆先生的忙帮的挺到位的。”
他依旧不敢看她，上次是她慌乱躲开他的眼睛，这次换他面红耳赤，一阵兵荒马乱。
良久陆汉年侧目而视：“那个，倒是恭喜遇卿小姐工作一事得偿所愿咯。”
江遇卿轻声道了声谢，绕过他首接在茶桌处坐了下来：“陆先生，我好歹是顾客，站着说话挺累的，我们坐下说吧。”
他心想，这小姑娘性格倒是挺大方坦率，他应声好，又往柜台处拿过登记簿走过来。
将那本顾客登记簿连着笔递到她面前：“苏小姐，请填下姓名吧。”又补充道：“这次可不是萍水相逢。”
江遇卿接过那本登记簿摇头：“我不姓苏。”
陆汉年有些茫然，刚刚那位苏小姐不是喊她妹妹？还是他听错了？
“可那位苏小姐她喊你…”
话没说完，被她打断：“她是我嫂子。”又指着本子的空白处问，“是写这里吗？”
“嗯。”
陆汉年恍然大悟，原来是姑嫂关系，坐下来后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她落笔写下：“江遇卿。”
他凝视片刻轻轻默读了这三个字，将登记簿反过来，写下：“陆汉年。”
指着自己的名字冲她挑眉：“我的。”
江遇卿微微一瞥，放下手里的茶杯，开口一句夸赞：“好茶，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