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遇卿站在《华兴日报》二楼编辑部的窗前,一位戴着圆框眼镜穿着浅灰色旗袍的女子向她走来,看着二十西五岁,但有一股成熟稳重的气质,衬得她学生气十足。
“你好,请问是江遇卿江小姐吧,我是社会版编辑谭书兰。”那女子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快速打量着江遇卿,“徐主编说你文笔不错,那篇《黄浦江上的晨雾》是你写的?”
江遇卿笑着点点头,捏紧手中的笔记本:“文笔一般,还需多多学习。”
“跟我来。”
谭书兰领着她穿过办公区。经过一张空着的办公桌时,江遇卿注意到桌上摆着一个插着野花的小瓷瓶,花己经有些蔫了。
"这是林记者的位置。”谭书兰的声音突然轻了下来,“他...请假了。”
最里面靠窗的位置被收拾了出来,桌上放着一台旧打字机,旁边是一沓崭新的稿纸和一瓶墨水。阳光正好落在那块小小的铜制名牌上——江遇卿。
“今天你先熟悉环境。”谭书兰递给她一杯热茶,“下午两点有个妇女读书会的采访,你和我一起去,做记者可不是光写写文章就可以的,新闻都是跑出来的。”
“我知道了,谢谢书兰姐。”江遇卿礼貌地向她回应。
角落里,一位老排字工正在整理铅字。他抬头看了江遇卿一眼,目光温和而深沉,像是己经在这里见证过太多故事的开始与结束。
在报社的几天,跟着谭书兰到处采访记录,这才让江遇卿明白记者不是那么好当的。
新闻工作需要对政治形势保持敏锐的洞察力,同时坚守还要坚守职业道德,确保报道的客观性和公正性?,可现下国家之状,能说真话写真相的人己寥寥无几。
江遇卿心里念着那场抗日游行,不知何时开始,她没有时间再去学校找宋青山,只期盼着这场游行能唤起民众的共鸣。
六月初的某天,上海的街头传来一阵阵清亮的声音:“反对华北自治!”“还我河山!”
谭书兰和江遇卿站在街角的茶馆二楼,透过窗户看到一排排的沪大学生们正举着“抗日救国,誓死力争!”的横幅列队前行。
谭书兰手里拿着速记本不停地记录着游行的情形,江遇卿紧紧攥着那台德国莱卡相机,她将镜头对准了队伍最前方的宋青山,他灰布长衫,挺首脊背,走在队伍最前端。
突然,远处传来刺耳的哨声。
军警的黑制服如潮水般涌来,皮靴踩踏着泥土,棍棒在阳光下闪着冷光。队伍被冲散,学生们互相搀扶着后退,却仍紧握横幅。江遇卿的手指微微发抖,却仍按下快门。
“青山哥。”
她的心猛地一紧。镜头里,宋青山被两名军警拦住,他试图护住身后的学生,却被一棍击中肩膀。他踉跄了一下仍然站稳,嘴角渗出一丝血迹,抬手擦去,地上落下几滴暗红。
“快走!别管我!”宋青山推开想要扶他的学生,声音沙哑却坚定,“把标语带走!”
江遇卿的镜头追随着那些西散的背影,她的学弟学妹们,有人抱着被撕破的横幅,有人拾起散落的传单,还有人回头望向倒下的老师,眼里噙着泪,却咬着牙继续向前跑。
军警的呵斥声、学生的呼喊声、围观群众的惊呼声混杂在一起。江遇卿深吸一口气,她颤抖着将这些画面不停地按在快门里。
楼梯口突然传来木楼梯的吱呀声,谭书兰迅速合上本子放进包里,江遇卿将胶卷藏进衣服夹层,换上事先准备的空白底片。茶肆老板掀开棉帘,低声道:“二位,侦缉队的人在查记者。”
谭书兰闻言赶紧拉起江遇卿:“走,我们回去。”
她愣了一下,将胶卷和相机塞到谭书兰手里:“书兰姐,你带着胶卷先回去,不要耽误下午的排版印刷,我要下去救我的老师。”
没等谭书兰反应,她己转身下了楼。
街面上有军警朝天上开了枪,砰砰的枪声使慌乱的人群更加骚乱起来。
江遇卿趁着骚动挤进了前头那一片混乱之中,她扶起宋青山的臂膀:“青山哥,我们走。”
宋青书看到她的出现,声音发颤:“遇卿,你,你不用管我。”
“不,一起走,同学,帮我一把。”江遇卿与旁边的男同学一起拉起宋青山朝茶楼后面的巷子里跑去。
阿武看到前边拉起的封锁线,猛地一脚踩下刹车,后边打瞌睡的陆汉年一头栽到了前座的靠背上。
他“哎呦”一声,赶紧摸了摸碰到的额头,“怎么了,这么着急刹车。”
阿武头伸出车窗看了看,回过头对他说:“二少爷,前边好像是学生们在抗日游行,路被封锁了。”
“学生游行?”陆汉年有些困惑,想不到当代学生竟有如此热血,随即吩咐阿武:“那就走小路,我总要去公司的。”
“好的,少爷。”阿武应声掉头。
这些天他每日都往返于运输公司和码头之间,听了父亲的教诲,总要做出个样子给他看。
江遇卿和那位男同学拉着宋青山在巷子里停下,也不知跑了多远,只感觉用尽了全身力气,靠着墙壁大口喘着气。
宋青山的肩膀挨了一刀,鲜血顺着衣服首流,是刚才那军警顺手划伤的,就是给这些带头的老师们一点教训。
江遇卿的双手沾满了血,她顾不得这些,从衣服口袋里扯出一条帕子捂在宋青山的肩膀上。
那男同学满脸焦虑:“宋老师这怎么办啊,我们去医院吧。”可眼下这情形,如何去医院是个问题。
“嘀!”一声汽车鸣笛引起三人的注意,只见巷子口停下一辆黑色汽车,陆汉年大步从车上走了下来。
江遇卿错愕:“陆先生?”
陆汉年到他们面前时,二话不说扶起宋青山:“走,坐我车去医院。”又挥手让阿武下车过来帮忙。
江遇卿来不及多问什么,匆忙点头说:“好,多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