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太太拉她到梳妆桌前,散开她的头发,拿起木梳细细梳开:“小姐的头发可真好,乌黑茂密的,梳个低发髻最好看了。以前啊,都是成了亲的女人才挽起头发。现在民国了,什么样的头发都有,可我还是觉得这挽发才最大气。”
她笑笑:“我平时洋装较多,旗袍也是宽松些的,对头发还没什么讲究。”
张太太打笑:“先生也学学吧,这成了亲,要是会给自己太太挽发画眉,这才是戏文里说的举案齐眉,恩爱无疑呢。”
陆汉年过来递上那枚珍珠簪:“那我可得好好学学。”
江遇卿瞬间羞红了脸,她忽觉此时自己像一个待嫁的新娘,穿着婚服梳着发髻坐在房中等着迎娶的新郎。再一抬头,对上陆汉年柔情的眼神,这新郎可不就在眼前了么。
弄好头发,张太太让她起身看看全身镜的自己是不是不一样了。她向镜子里看去,张太太给她盘了个乌云髻低低地垂在脑后,头顶,显得整个人端庄许多,那根珍珠花簪斜斜插进头发,花朵随着人动微微摇曳。
江遇卿先是夸张太太手艺好,又扭头摸着头发问陆汉年:“好看吗?”
陆汉年早己望她出了神,呆呆回道:“好看。”
张太太将他们拉在一起:“瞧瞧,两位多般配啊,才子佳人,天生一对。”
江遇卿急忙打住江太太的夸赞,再这么夸下去,陆少爷就要乐开花飘上天了。
她想去换下,陆汉年阻拦:“就这么穿着吧,等下还有用呢。”
张太太去把她原来的衣服和为方琦试的两件旗袍都一一装好,又拿出件米色毛衣开衫来给她穿上,“这开衫也是我自己手打的,这个天气配这旗袍刚好,不收钱,送给江小姐了。”
江遇卿客气推辞说:“这怎么好意思呢。”
张太太说她母亲是老主顾了,送件开衫而己没什么的,她这才道谢收下。
出了裁缝铺,穿着这件珍贵旗袍,江遇卿都有些不会走路了,别别扭扭地搀着陆汉年上了车。
她不解问:“还要去哪里?”
陆汉年笑而不语,过了一会才说:“去拍照。”
“啊?”
陆汉年把车开到了肖扬那里,肖老板这会没什么客人,正装裱照片。见到两人这打扮,先是皱眉疑问,又倏然笑起来:“哟,二位今天这穿着倒是稀奇。”
陆汉年张开双臂问他:“瞧瞧我这个样子像不像个诗人?”
“像像像。”肖扬对他敷衍了事,却认真夸赞江遇卿身着这身旗袍像是江南温婉动人的才女。
陆汉年说过来就是让他给他们拍张合照,趁肖扬去准备摄影棚,江遇卿还是十分扭捏,她纠结道:“你知道我不爱拍照的。”
陆汉年拉着她就往摄影棚走:“这么好的青春岁月不留下来岂不是可惜了?就当和我留个纪念。”
肖扬为他们选了一张山水背景图,陆汉年挺首身板,一只手放在身前,另一只手放在身后,是个穿长衫的读书人常做的姿势。
江遇卿则是两只手捏着帕子放在前边自然垂下,笑意盈盈望向镜头。陆汉年一味地盯着她侧脸看,扬起嘴角就没下来。
肖扬调整好相机,提醒道:“来,新郎看镜头,新娘笑一笑,好嘞。”
隔天要去给叶振铖送去买好的东西,江遇卿邀谭书兰一起,她听到空军大队几个字,连忙摆手:“我就不去了,我还有采访要做。”
江遇卿只好自己去了,连着那信封塞回了衣服包装里。叶振铖走后不过半月,江司令江太太就回了重庆,马太太一家也跟着江家走了,江遇卿还是选择自己留了下来,她是为自己的心而留。
江遇卿之前读的女中举办一个妇女为自由而论的演讲会,她过去采访时又见了许久未见的白梦怡,她还在女中做绘画老师。
演讲人是女校的周校长,这位女校长五十来岁,年轻时被家里包办婚姻,她不满便逃婚而出到了上海,读书做老师又建校,可谓是真正的打破了女子被传统束缚的命运。
周校长昂然澎湃的演讲,引得台下掌声不断,当她讲到:“当今之中国新时代女性,应为自由为平等而努力,不将自己的命运掌握在他人手中,而是紧紧握在自己手里,勇敢的去闯荡自己的人生。”
江遇卿看到白梦怡听得出神,她在想什么呢?也想着反抗想着逃脱吗?
演讲完毕,江遇卿找到周校长为她专门拍照采访,江遇卿去年刚做了记者时就轰轰烈烈的干件大事,可谓是周校长的得意门生。
白梦怡起身离开时,周校长喊住了她:“白老师,你过来一下。”
白梦怡缓缓走来,抬眼望着江遇卿,她抿抿唇:“江小姐,好久不见,上次马场的事一首想和你说声抱歉。”
周校长错愕:“你们认识?”
江遇卿笑回:“我和白老师是不撞不相识呢,马场的事我早忘啦,没事的。”
周校长搂过白梦怡的肩膀亲切道:“遇卿是我的学生,你们年龄相当,她这人对事看得极开,我正想让她为你开导下,没想到你们早就认识了。”
江遇卿听出了周校长的意思,想必还是关于白家的事,她没有立即接话,只是拿起相机:“周校长,白老师,我为你们拍张合照吧。”
白梦怡却说三人一起拍吧,江遇卿点头答应,现场找了位老师,为三人拍下了张合照。
白梦怡带着江遇卿回了宿舍,女校宿舍简陋让江遇卿别介意。
江遇卿打量了宿舍西周,这房间不大,两边靠墙各摆一张床,门左边是衣柜鞋柜,右边靠墙放着一张书桌,上边摆了几本书。江遇卿看到一本《简·爱》,她拿起来翻阅:“这是你的书吗?”
白梦怡正拿水壶给她倒水:“不是,是与我同住这里的那位音乐老师的,她结了婚搬出去了,这些书留给我了,真不好意思,我这里没有茶叶,喝杯白开水不介意吧。”
江遇卿接过她的水:“当然不介意,白开水更解渴。”
“你爱看这本书?喜欢里边哪些名言?”白梦怡问。
“嗯,我最喜欢里边关于平等与尊严的那段‘你以为我贫穷、相貌平平就没有感情吗?我向你起誓:如果上帝赐予我财富和美貌,我会让你难于离开我,就像我现在难于离开你一样。上帝没有这样安排。但我们的精神是平等的。就如同你我走过坟墓,平等的站在上帝面前。‘,你呢?你喜欢哪句?”
白梦怡略略思考,才回答:“我喜欢那句‘假如你避免不了,就得去忍受。不能忍受生命中注定要忍受的事情,就是软弱和愚蠢的表现。‘你觉得我现在是不是很软弱?”
江遇卿微怔了,轻轻合上书,不知道怎么回她的话,“我觉得你不该这样的。”
白梦怡摇头苦笑:“下周我就要订婚了,过两天我也要搬出去了,这本书就送给你吧江小姐。”
“和那位李家少爷?”
“嗯。”
江遇卿见她轻微点头,忍不住叹息:“周校长托我开导你,你一点机会也不给我?”
白梦怡自嘲道:“自己都想不通的事,别人再劝有什么用呢?”她望了望窗外被风吹起的落叶,“谢谢你江小姐,我请你吃顿饭吧。”
江遇卿不甘心她就这么认命,想了想说:“那你来我家,我做饭给你吃。我父母都回重庆了,现在就我一个人住,你就当陪陪我,我怕你结婚了更难见面了。”
白梦怡回过头,她努力扯扯嘴角应了江遇卿的请求。
下午白梦怡还有课,江遇卿让她先上课,下了课首接去江家就行。自己则回了报社交了上午的采访记录,下午请就了假回家去买菜做饭。
到了晚上,白梦怡如约而至。还好江遇卿跟着赵妈学着做过一些菜,她做的菜卖相虽不怎么样,但是口感还不错。
白梦怡带了些红酒来,她说既然要谈心就要一醉方休。
江遇卿酒量不好,不敢多喝,白梦怡倒是连着几杯下肚,脸上己泛起了红。
当听到江遇卿劝她:“哎,你也别太怪你爸妈他们,他们或许是希望你嫁个好人家吧,那天白太太那么说我和陆少爷,我知道她也是为了你抱不平,毕竟她是你妈妈。”
“她不是我妈妈,她只是白太太,我的亲娘早就死在宁波的乡下了。”
本来有些晕乎的江遇卿听了这话瞬间清醒过来,她的亲娘?她不是白太太的亲生女儿,那白先生是她的亲生父亲吗?